闻别暮低下头，袖下的手“咻”地攥紧。
他要怎么回答？是师尊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了吗？
不对。
闻别暮觉得师尊不可能这么敏锐，师尊要真发现自己的心思，在灵山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出？
闻别暮仰头看着楼闵乐，杏眼涟涟。他满脸期期艾艾：“师尊不信任我？”
楼闵乐意味深长地扫一眼闻别暮，他转身走到那个巨大的敲钟前，仔细打量着上面的梵文。
楼闵乐没有深究，闻别暮这才松一口气，那根梧桐木簪被风刮过之后有些松动，他颊边滑落一搓碎发，刚好遮住他有些幽怨的眼神。
松柏环绕，香火在树下静谧燃烧。寺庙中僧人不多，加上为闻别暮他们开门的僧人，这寺庙中只有寥寥三人。
僧人应该才用完斋饭，此刻他们在佛像前念经。
梵音悦耳，闻别暮烦躁的心在一瞬间平静。他走到楼闵乐身旁，没觉得上面的梵文有什么问题。
楼闵乐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道：“这里原来应该有土地公。”
有土地公，就不该有妖的出现。
是什么缘故，让这里的土地公不在守候这里的人。
闻别暮正想仔细看看上面写了什么，楼闵乐就背着手向前走去。
楼闵乐走向的厢房，正是狐妖撞坏的那一个。在灵境中，交叠的白骨就躺在那个厢房前。
闻别暮匆匆瞥一眼梵文，又急吼吼地追上楼闵乐。
两位烦人的师兄不在，闻别暮心情也不会太差。
楼闵乐推开厢房的门，老旧的木门轰然倒塌，溅起房间内的灰尘。
“咳咳……”楼闵乐用衣袖掩住口鼻，却还是被呛了一口，他咳得泪眼朦胧。
闻别暮欲上前，想了想，他停下脚步，站在楼闵乐身后，默默注视着师尊。
“闻别暮。”
楼闵乐突然出声喊他。闻别暮赶忙跟上去，表面乖顺，但隐隐露出得意。
楼闵乐突然身后，将手背扣在闻别暮的额上。
一阵清凉碰上发热的额头，闻别暮惊了一下，他听见楼闵乐道：“看来这个幻境的主人，是个棘手的麻烦。”
“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闻别暮有些不懂楼闵乐在说什么。
楼闵乐侧开身子，让闻别暮看清他刚才挡住的佛像。
那里面放置一座巨大的神女像，几只眼睛如墨石一般的乌鸦停在佛像的肩上。
楼闵乐道：“这人把我们的灵识带进了这个幻境，不出意外，这人就是这位神女。”
楼闵乐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他刚才的动作就是要看看丹灵的咒还在不在闻别暮身上。得到否定的结果，楼闵乐也丝毫不意外。
要说寺庙中的神女像，大部分都是菩萨，单凭人看着都有一股佛性。但眼前的神女像，让人感到生理不适。
这个神女像处处透露着妖气，她眼睛不知道被谁点了朱砂，像直勾勾盯着前方猎物一样。
闻别暮忽然福至心灵，他迈进厢房，走到神女像背后，果真看见有供奉的牌位。
牌位上布满灰尘，闻别暮一翻手心，一股轻风将灰尘拂去，露出牌位上的名字：“弘鸢。”
弘鸢……
碍于现在有大把记忆都忘记了，纵然楼闵乐觉得弘鸢这个名字很耳熟，他并没有仔细去回想。
闻别暮也觉得很耳熟，他曾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太久远，他早就忘了七七八八。
神女像上的乌鸦扑打翅膀，飞到了房梁上。它们用小小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外来人。
“我们得早一点出去。”楼闵乐示意闻别暮将牌位放回去：“那两个小子，应该不知道怎么破解幻境。”
听见这话，闻别暮气鼓鼓的，他睫毛轻颤，小声道：“师尊不必担心。大师兄擅解幻境。”
闻子然最擅长就是找幻境眼，他曾在宗门比试中，用了一柱香时间就将大长老的幻境解开。眼下这个幻境，闻子然应该轻而易举地就解开。
楼闵乐也小声道：“看不出来啊。”
闻别暮笑了一下，大师兄和二师兄攻克的方向并不一样，所以当年灵山的弟子是将两位师兄一视同仁的。
一视同仁的强者。
后来两位师兄相继出山，自己又初出茅庐，抢了他们风头，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
闻别暮在解幻境方面也并不差，只是略逊于闻子然。
闻别暮用余光扫了眼这个令他感觉别扭的神女像：“我们这个幻境，应该和那些僧人有关。”
楼闵乐靠在门边，他打量着闻别暮，道：“这个幻境不凶险，反而像是弘鸢想要通过幻境告诉我们什么。”
弘鸢要真心为难他们，现在肯定会在幻境中放一些凶兽，刚才那些乌鸦也会飞来攻击他们。
僧人结束念经，三人放下经书，注意到厢房的门被前来的施主推到，脸上并没有出现愠色。
刚才来开门的僧人慢吞吞地走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木门扶到一旁，双手合十对闻别暮他们道：“小庙破旧，如有冒犯施主，还请施主见谅。”
楼闵乐回礼，他弯腰的时候，那颗耳坠在轻轻晃动，十分扎眼。
耳坠果不其然吸引了僧人的注意。
僧人：“施主，您的耳坠是个宝物。”
“嗯。”楼闵乐眼中全是冷淡的神色，他抬手摸上那颗耳坠，温热的感觉让他指尖一顿。
热的……怎么会？以前都不是。
闻别暮一直很好奇这颗耳坠的来历。在启明山的时候，闻别暮觉察出师尊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耳坠，但不知道为什么，师尊从来没有取下过它。
这是师尊的耳坠，闻别暮不敢越俎代庖向僧人询问。
不过楼闵乐倒是出声询问了：“不知法师有何见解？”
“这耳坠大有来头。”僧人眯着眼，悠悠道：“花非花，雾非雾*。海上**别，天边吊影身*。”
僧人似乎都爱讲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这种雾里探花的感觉，果真让人讨厌。
僧人对着楼闵乐说完之后，又将目光放在闻别暮身上，他看着闻别暮的眼睛，面上露出淡笑：“小友，执一而应万，见本而知末*。”
闻别暮愕然，这僧人不是弘鸢凭空捏造出来的吗？是怎么能够看透自己的心思？
楼闵乐轻笑一声，他再次双手合十，朝着僧人行礼：“多谢大师解答。”
大师面上带笑，他再次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施主，耳坠中有大机遇，可要好好珍惜。”
等僧人离开之后，闻别暮有些疑惑地问道：“师尊，这耳坠不是大长老给您的吗？”
楼闵乐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他抬手拍了拍闻别暮的肩：“我也不知道。”
闻别暮感觉肩膀好像着火了一样，他刚想说些什么，楼闵乐对着他做噤声的手势。
“僧人说的话，你多少还是听一些。”楼闵乐对着闻别暮眨了眨眼睛，“弘鸢可是将他们的残魂带进了这个幻境。这些僧人说的话，可都是实话。”
闻别暮肩膀僵硬了一瞬，实话啊……
那刚才那句箴言？
闻别暮陷入沉思，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来，楼闵乐就摇摇头，笑着再厢房中翻找起东西来。
他们这边是岁月静好，闻子然他们那边却是糟糕透顶。
狂风过后，闻子然率先发现师尊他们不见踪影。正当他要和宴无究动身去寻找师尊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大群乌鸦。
这群乌鸦难缠得要紧，一直困住他们的脚步，不然他们动弹。
一开始闻子然并不想伤害这些乌鸦，他并没有看出这些乌鸦都是幻境捏造出来的，他只是侧身，不断躲避乌鸦的攻击。
一旁的宴无究和王小四要惨烈一些，这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上就被啄出几道伤口来。
王小四疼得满地打滚，这些乌鸦反倒收敛了一些，没有再那么快地啄上去。
没过多久，闻子然发现自己的器灵不见踪迹，这才发现他们入了幻境。
闻子然不是剑修，他手握朱雀笔，在空中挥舞着，画下数道符咒：“宴之宥，别傻站着，这是幻境，快把这群乌鸦烧了！”
宴无究袖中飞出一把凤翎羽扇，他向上一抛，羽扇平铺开，扇出一大片火焰来。
宴无究比师兄弟更像是楼闵乐的亲传弟子，他们都用扇子作为自己的武器。
乌鸦凄厉地叫着，它们从天上燃烧着落下，将周围的杂草引燃。
烟雾笼罩了王家坝，闻子然捂住口鼻，他一踩土地，飞到空中，迅速寻找阵眼。
布这个幻境的人像是冲着他们师兄弟命来的一般，什么奇招都在往外使。
闻子然落在地上，他捞起疼得龇牙咧嘴的王小四，带着宴无究冲向寺庙。
刚才在空中，他看见了，寺庙那边像是有一个屏障，周围一切都没能将寺庙损害一分一毫。幻境的主人格外爱护这个寺庙，闻子然心想。
王小四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他捂着脑袋，眼泪一直向下掉。
宴无究皱眉，这个王小四好怪，一身邪气，不但能躲过狐妖的伤害，还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王小四要是一直都躲在王家坝附近，他身上可不能像现在这么干净。
这王小四，是被什么人引到王家坝来的。
花非花，雾非雾。——白居易《花非花》
海上**别，天边吊影身。——柳宗元《酬娄秀才将之淮南见赠之什》
执一而应万，见本而知末。——《文子·微明》
第5章 幻境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