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江伸出胳膊展开手:“所见即所得喽。”
“你是,”肖清月抱着胸口,“你是陈长江?”
陈长江拨拨刘海儿:“帅吗?”
“是你救了他。”肖清月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怎么又哭了。”陈长江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举起双手投降,“拜托了大姐,你把眼泪留给那小子吧。”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肖清月扑过去抱住他,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被压到伤口的陈长江呻吟着,抽出手臂求饶:“我胆小,放过我吧。”
警笛声由远而近老张从路基那边下车徒步赶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务人员。
肖清月的手机响起来,千层饼在电话那头慌里慌张地问:“你找到陈长炜了吗?”
“他在我旁边。”
千层饼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你那边为什么会有警笛声?”
“我才找到陈长江,老张过来接应的。”
“陈长江?”千层饼叫起来,“谢天谢地是他,你告诉他,网上的通缉令又挂上去了,让他快点跑啊!”
“什么?”肖清月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张,一把将怀里的陈长江推出去,只来得及说一个字,“跑!”
不明所以的陈长江,浑身是伤,穿着破破烂烂的血衣,一头扎进黑咕隆咚的乡村小路。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他狂跑着,差点被自己打趴在地上哼哼的人体绊了个跟头,“我草。”陈长江弹跳着越过他,落地的时候还是不小心踩在对方的小指头上。
眼见着重新回归的陈长江,以为他还要对自己“施暴”,吓得直哆嗦,径自嘟囔着:“马蹄北早就不在安文门外了,他把锁匠铺搬到襄阳北街了,进门以后在铜□□头上猛敲三下是他的规矩,敲了□□你就是自己人,不然只是普通的客人而已。”他一边哭一边惨到不能再惨的声音祈求说,“拜托放过我吧,知道的我真的都招了。”
落地后,陈长江一刻不停地奔逃起来。
十几道人影从路基底下爬上来,跟着陈长江的行踪冲进小巷里,视线陡然变黑,几个警察凭借直觉向前跑,冷不防其中一个被绊倒,这一变故带出的连锁反应是其他人也跟着倒下。
暗巷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孟涵掐着身下带头第一个跌倒的孟勤伟:“你小子有那么疼么,用叫那么大声吗?”他敲着表弟的脑袋,凑近他低声说,“假摔就假摔吧,你叫那么惨干嘛?”
在十几名同事的“压制”下,孟勤伟好不容易抬起头叫屈:“不是我喊的,肺子里的气儿都叫你们压出来了,谁有空叫?”
“那是谁在喊疼?”孟涵问道。
“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孟勤伟吼道,心说自己这个表哥也太分不清轻重缓急了,“再压一会儿我真的会挂掉的。”
孟涵从压在自己身上的同事兜里取出打火机点燃,熹微火光的照耀下一个惨白的人脸正在孟勤伟身下呻吟着,此刻气声渐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几个警察瞬间收拾心神,七手八脚地从孟勤伟身上爬起来。
眼见着身下的人翻起白眼儿,孟勤伟从他身上爬起来,跨坐在他身上用标准的体位做心肺复苏。
吴鑫伸出完好的手,几次想把他扒拉下去,结果手指勾在他的衣角上,起不了任何作用。
还没等他们问询伤患,巷子那头的警察叫起来。
“怎么了?”孟涵问道,他今天已经受过太多的惊吓,神经已经麻陈,相信没有什么能吓到自己的了。
然而,当他看到地上的尸体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孟涵赶回来,蹲在地上的伤者跟前:“那边的人你认识吗,是你的同伴吗,是谁伤的你?”
见表哥连珠炮式的提问,孟勤伟下意识地停下来。
吴鑫用尽全力哭泣着,控诉着,孟涵和孟勤伟靠近他,用尽全力才听得出他反复喊着一个字:“疼……疼……”他伸出右手,虚弱地指着依旧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孟勤伟的右腿。
顺着他的指示看去,他的右膝正巧压在吴鑫受伤的左手小指上。
孟涵猛拍自己的表弟:“还不快起来。”
“哦哦。”孟勤伟爬起来的时候,那枚可怜的小指头已经被压到青紫变形。
“别怕别怕,”孟涵替他擦掉眼中的泪水,安慰他,“我们是警察,你安全了。”
伤者的眼神闪了下,瞳孔深处冒出狂喜的光。
“是谁杀人,又是谁伤了你?”孟涵问道,说话间一股刺鼻的臭味熏得他头直疼。
吴鑫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努力让自己的口齿清楚些,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杀人者……陈长炜。”
“你说什么?”按揉自己手腕的孟勤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涵一巴掌抽在他的小腿上,骂道:“等什么呢,快追啊!”
孟勤伟狂跑起来:“我的命也好苦!”
*
肖清月截住老张:“怎么回事,他怎么又成通缉犯了。”
“高岩从工业园回来就这样了,”老张说,“没工夫多谈,我先赶来救人,我特意把孟涵带出来,结果这小子口风够紧的,应该是被高岩下了禁口令。”
“这可怎么办,”月色下,肖清月的影子和它的主人一起急得直抖,“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老张望着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忽然问了一句:“你跑得快吗?”
肖清月踢踢脚上的高跟鞋。
老张抱着胸倚坐在村口的磨盘上:“我们还是期待他自救吧。”
肖清月跑到远处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丧气地折返回来时,村口已经响起淡淡的呼噜声:“什么嘛,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
忽然想起老张的身份:“也难为你了,一个快退休的人。”肖清月望着挂在中天的圆亮,“月亮看得到,楠楠一定也感受得到,我们每个为她奔波的夜晚。”
她提着气,曲起膝盖悄声走开,将寂静留给这个花甲之年的老人。
*
奔跑中的陈长江气喘如牛,汗出如浆。身体极度虚乏的他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害怕自己一点的松懈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一步一步追着自己的影子向前,刚想放慢速度歇会儿,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密。
陈长江躲避着追赶上来的人:“有没有搞错,又来?”
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打斗,加上身上有伤,所以尽管陈长江用尽全力奔跑,速度上仍旧是差强人意。
跌跌撞撞的陈长江朝赶上来和自己并驾齐驱的孟勤伟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孟勤伟强忍着才没有直接掏出手铐把他擒拿归案。
“呸,混蛋,小人,忘恩负义的家伙。”一边跑着,陈长江还能抽出时间向旁边的人吐口水,“你忘了当时在山顶上,是谁豁出命了挂在树枝上救了你一命,还跑这么快,当时就应该摔死你。”
“少废话,”孟勤伟铁青着脸,“巷子里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巷子里?”陈长江喘息着反问道,“什么人?”顺便做了个鬼脸。
“我问你,那个人是不是你杀的,”孟勤伟控制着自己的脾气,隐忍地问道,“实话告诉我,不许开玩笑,不许打岔。”
“他死了吗?”
面对陈长江的问题,孟勤伟朝地上啐了一口:“别闹了。”
“谁闹了,你看我像杀人的吗?”陈长江吼出陈长炜的人设,“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我的职业是教书育人,天天被你们撵得跟兔子似的到处跑,还怎么培育祖国的花朵啊!”
“那人真不是你杀的?”
“骗你是你儿子。”
孟勤伟一噎,翻了个白眼儿,并不准备跟他计较:“可是有目击者。”
“那个半死不活的?”陈长江拍着脑袋,“你是不是傻,哪个凶手会说是自己杀的?”
“所以,”孟勤伟说,“你的意思是他杀的?”
“警官,”陈长江颇真诚地说,“拜托,你还能再傻一点吗?”
“你再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我就要加速了!”
“哎呀你加速,你加速。”陈长江耍起脾气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瘫着倚在泥土里,一动也不肯再动了。
“喂!”没料到这个变数,孟勤伟缩回脚,用尽全身力气止住身体的去势,学着前面的人扑在地上。
后面追上来的警察大都经过山上的一役,学着孟勤伟扑倒,剩下几个不明所以的,在同事的“帮衬”下,也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霎时间,原本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蛙声一片。
孟勤伟捶着地,恨道:“你干嘛,你逃命呢?”
“不逃了,不逃了,”陈长江蹬着腿儿,把两只手腕怼到他跟前,“你把我抓起来吧,我自首。”
“不是说人不是”为了控制自己的音量,孟勤伟刻意压下嗓音,“人不是你杀的吗?”
“你不是不信吗,不是有目击证人吗,”陈长江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把我抓回去吧,跑也累了,我都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把我抓进去,起码能给口饭吃吧,我不跑了。”
“楠楠呢,还有楠楠呢,”孟勤伟再傻也能察觉到是有人给眼前的“陈长炜”放水,再联想下最近的案件走向,答案不言自明,“孩子还没找到,你要进号子里吃饭?”
“找孩子有你们警察,”陈长江望着天说,“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是你们的责任,拿着人民交的税金,到处推诿责任合适吗?”
爬上来的孟涵按住想要回嘴的表弟,捏着陈长江的脚踝:“刚刚的人真不是你杀的?”
“我要杀他你是你孙子。”陈长江没好气儿地说。
“好好说话。”
“我要杀他我是你孙子。”陈长江更加没好气儿地重复道。
“你怎么证明?”孟涵问道。
“那不是有活口吗,你问问不就行了吗,”陈长江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来,“警方查案还要我教吗,严刑逼供会不会?”
“你说得是真的?”
陈长江蹬掉他的手:“你们都什么毛病,想知道自己去问嘛,人给你们留那儿了,答案都明摆着的,抄就行了,你们还来找我干嘛,你是猪吗,你是只猪吗?”骂着骂着,陈长江径自笑起来,“对了,那个倒霉蛋怎么样了,有没有大小便失禁啊?”
*
被指派留守的警员张继尴尬地戳在巷子中央,右手边是凉透了的尸体,左手边是直喊疼的半死不**,呆在臭气熏天的巷子里,他只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简直坏透了。
准确地说,自从被分来警局实习,他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是在蹲守就是被派出去抓捕,他打定主意实习过后申请文职,要是领导不批的话,他就辞职。
能赚钱又不玩命的工作那么多,真搞不懂父亲为什么要送他来念警校。
正在脑子里为自己离岗后的职业做规划的时候,巷子深处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喂,谁在那边?”张继高声说,慢慢靠近,试图用气势恫吓对方。
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抽出随身带的电棍,紧靠墙边一点一点向声源处走去:“我看见你了,不要藏了,出来吧。”
黑暗中,那个身影不动了,直挺挺地立在月亮投下的阴影里。
张继喉咙里“咕噜”一声,本能地吞下恐惧,他瑟缩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对面的人影忽然跳出来,一只铁臂圈在张继的脖子上,不断地收紧。
“救救……救命。”挥舞着的警棍被对方轻松地卸下,缺氧的张继流下悔恨的泪水。
“喂喂喂,你不是吧,”圈着自己的手突然放开,张继半蹲在地上,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他拧着脖子向上看,是窦祈坤那张略带歉意的脸,“前辈,你干嘛?”
“试试你小子的反应力嘛,”为了掩盖自己的过火举动,窦祈坤假装埋怨他说,“你小子是刑警啊,这个反应能力可不行啊。”说着,将警棍还过去。
张继接过警棍撑在地上,嘟囔着:“下周就不是了。”
“你说什么?”窦祈坤凑到后辈跟前。
张继推开他,没好气儿地说:“不管怎么说,这个玩笑有点过分了吧。”
窦祈坤拨弄着张继的小脑袋:“小东西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在栽培你啊。”
“不用你栽培,”张继转身往回走,“下周我要是还穿着这身警服,我就不姓张。”
闷塞的巷子里忽然有一丝异动,经验老道的窦祈坤机敏地站在原地,关注身后黑暗中的风向,用不同寻常的语气叫着张继的名字。
忿忿离去的后辈没有察觉到窦祈坤的用意,依旧为自己抱不平。
“张继,张继……”窦祈坤叫着,他挡在一人宽的主道上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转动眼球往后看,鬓角上挂着的冷汗挡住他的视线,他能感受到,黑暗中确实有东西在靠近。
“可恶,”张继甩着警棍打掉挡着路的小石子,“离职申请到底应该怎么写啊,真是烦躁,哎不对,我不是正式警员,实习生离职还需要写报告吗?”他豁地转过身,朗声问道,“前辈,离职申请怎么写?”
身后的脚步声急速后退,窦祈坤骂了一声:“笨蛋!”转身追了上去。
“哎哎哎哎哎,你还没回答我呢,”张继追了两步,张大嘴,“有情况啊,”他看看四下的状况,“孟涵叫我在这守着的,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当他陷入追还是不追的难题时,窦祈坤已经跑远了。
“前辈,有没有危险啊!”他抖着腿跟着窦祈坤跑走的方向追上去。
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一个横躺的死人,还有呼吸像拉风匣子的半死人。
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现场绕了一圈后来到吴鑫身前,俯身看着他:“好久不见……”
“是你……”吴鑫撕裂的喉咙里吐出两个字,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整个躯体不自觉地躬起来,拼尽全力用断裂的手腕撑着身体的重量向身后爬去。
来者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面,一副好观众的模样,以宽容的心态容忍他拙劣的表演。
吴鑫旁若无人地攀爬着,完全不在意身侧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因为只有努力,才有一线生机。
膝盖被碎石磨破,手肘被瓦砾刮伤,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湿润的血迹,不知疲惫,不知疼痛的他在一只手臂攀出小巷的关键时刻,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无论他怎么努力,四肢却只是徒劳地在泥土里搅拌,他的身子像被钢钉贯穿一般无法动弹。
“让你逃这一段,也算是报答你的知遇之恩了。”男人收回踩在他脊椎上的脚,蹲下来屈膝顶在他的颈椎上,手掌轻柔地落在喉结上,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那里跳动的旺盛生命力,可惜,这生命就要终结在他手里了,“再看一眼光明吧。”
说着,双手猛地发力,只听“咔嚓”一声,一颗大好头颅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到身后。
他们头顶,圆月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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