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阁下如何称呼？我们夫妻二人已奔忙一整天，方才夫人还险些受伤，为何此时仍不履约，还独独留下我们，这就是龙凤楼的待客之道吗？”
储廷岚虽知晓现在的一言一行十分重要，关乎着他们二人的性命，但还是选择先行质问，毕竟若表现得畏首畏尾，反倒与他们今日的表现相差过大，更易令人生疑。
“还请二位稍安勿躁，放心，留给二位的必定是最好的。”
白发男子听罢悠悠发声，嗓音阴柔细腻，语气波澜不惊，边说边放下了茶盏，习惯性地捻了捻帽穗。
看着微翘的兰花手型，以及猜不透年龄的面容，储廷岚夏染二人瞬间反应过来。
原来是个阉人！
见其身着蟒袍，手下为其办事之人又一个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想必定是身居高位，恐怕正是东厂，或是西厂的提督太监。
没等二人接话，白发深袍之人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在下着实欣赏二人的能力与为人，故与其他庸碌之辈不同，特邀请二位来此饮茶小叙，想与二位交个朋友。”
“能入大人法眼的人可是寥寥无几，你们二人可别不识抬举。”
那位假楼主似是改头换面，一改表面逢迎的姿态，站在一旁狗仗人势，与坐着的这位大人配合着，将这红脸白脸之戏演得甚好。
“呵，交友贵在坦诚，可大人遮遮掩掩了一整日，现下我们夫妻二人心惊胆战之余还是云里雾里，恕我们无福消受大人的抬举。”
夏染没好气地轻笑一声，故意顺着对方的话头欲擒故纵，眼看就要拉着储廷岚转身离去。
“这位娘子好大的气性！手下之人行事粗鄙无礼，言语多有得罪，还请多包涵。就一炷香，待你我双方进一步了解后，再做决断如何？”果然，又轮到这位大人唱白脸了。
在储廷岚适时地‘哄劝安抚’之下，夏染这才止住了离开的脚步，随他回身，落座在这位大人对面。拉扯之间，小厮早已斟上了热茶，丝丝茶香与悠悠燃香相交相融，倒是让人不自觉得平静下来。
“方才一时失态，还请海涵。小女子只是生气明明已有拜帖，却还设三层考验刁难，还请大人解惑？”夏染也是见好就收，在储廷岚的配合之下，顺势收回先前故作拿乔之资，轻抿一口温茶后，自然地话风一转，开始打探更多隐情。
以为已经拿捏一切的白发男子，对此倒是毫不排斥，开始娓娓道来：
“诶，用‘刁难’二字怕是严重了。我们只是设了三道防线以求自保罢了。
第一层的意图其实很简单，就是验证身份是否属实。现在风声愈发紧张，总有些好事之人假装高门显贵前来探查作乱，因此通过这层考验，可以筛选交际往来势力不及四品之人，然后将这些不怀好意之人直接带走。”
“带去哪儿呢？……而且此法如此一刀切不会出差错吗？” 储廷岚伺机追问，他其实内心疑虑万千，虽已有些零散的猜测，但还是串不成完整的故事链。
“当然是带去成为咱们龙凤楼添砖加瓦的一员了！别说四品以下不足为惧，咱们行事本就是‘宁杀错不放过’！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假楼主狐假虎威地附和道，义正言辞的样子还以为他现在经营的仿佛是什么正当生意。
这么看来，伪造身份之人，一旦在第一层就被发现，怕是被直接带走，就像那些城中失踪的男女一样，沦为了龙凤楼生育工具；
如果被抓的是不够位高权重的地方小吏，就算确有生育之疾，按他们如此狠毒的作风，怕是也受困于此沦为了杂役仆从，下场也定是不会好过。
瞪了一眼擅自插话的手下后，这位手握重权的太监，接着不紧不慢地解答着二人的疑惑：
“总之，过了第一层的门槛，便到了检验每对来客的关系这一步。
若是假扮夫妻，我们对这种隐瞒之举亦是深恶痛绝。不过既然已经过了第一层，让他们空手而归也是于心不忍，因此，我们还是会向他们提供每年挑剩的孩童。
虽品貌体格平平，但和市面上寻常人贩子手上不入流的货相比，还是好了不少，至少看上去没什么重疾。”
夏染表面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心中仍不禁感叹，眼前的这位道貌岸然之人，是如何做到如此面不改色地口出狂言的。
虽说那些真正慕名而来之人，实则也都自视甚高、靠着钱财物化人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龙凤楼之举更不地道，甚至为了利益，竟将买家也分了三六九等。
所以谁又比谁高贵呢，那些耗费重金巨财之人，还曾沾沾自喜得以上桌执棋，不过也是此局中的棋子罢了。
不过人性可怕之处在于，那些途中发现端倪、先行离去的人当中，多是不甘心之人，虽然自己已经吃亏，但是还想拉更多人共沉沦。也难怪尔珏会所举办的诗会一直享负盛名，源源不断地吸引着各地的达官显贵趋之若鹜。
也怪不得午膳时分，龙凤楼可以如此大胆且干脆利落地放人，定是知道怯懦之人和投机之辈均不会妄言，可谓是深谙人性之恶啊。
“此举倒是一举两得，可以互惠共赢呢。”喝了一口茶强忍着内心鄙夷之情的储廷岚，也不忘接着虚与委蛇：
“鄙人贸然猜测，这能上到第三层的夫妇，便可自行挑选你们所准备最上乘的婴孩了吧。”
“不错，不过最好的一批还是留给了你们。准确的说，留给那些能文善武、侠肝义胆、有勇有谋之人。”
见到储廷岚大体猜的**不离十，这位身居高位之人，眼中倒是流露出一丝难得赏识之情，仿佛在道‘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夏染不禁觉得可笑，“能文善武、侠肝义胆、有勇有谋”从此类道德败坏之人口中说出，简直讽刺，还真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呢。
待他语毕，像是提前安排好似的，走上来了两个奶娘，怀中各抱着一个刚刚足岁的幼儿。
只见这两个小儿乖巧得很，双眸明亮、面容白嫩，睫毛忽闪忽闪的，虎头虎脑间透着机灵。
虽然年幼，但已然能依稀看出清秀的面庞轮廓，左面那个俊朗，右面那个可人，若真是抱上街也是定能引人注目的容貌。
“这是近两年的批次中，品相最优的一龙一凤，不仅体质强健，而且二人刚满半岁便能蹒跚学步，不足十月便能开口说话，天资极佳，智力超群。看看二位更心悦哪一个？”
奶娘热情地介绍着，自豪中又毫无人情味，仿佛这只是两件没有生命的藏品。
什么？只能择其一吗？
二人毕竟不是那些视生命如草芥之徒，虽说做不到菩萨一般普渡众生，但是现下已然看到这两个无辜稚子，如何做到择一弃一？
夏染和储廷岚默契对望了一眼，储廷岚瞬间领会了夏染的想法，不谋而合地点了点头后，夏染毫不犹豫娇嗔开口：
“不来不知道，果然大人没让人失望啊！不过这让小女子如何取舍呢？夫君，能不能就此圆了我龙凤两全的心愿呐？”
“那就依夫人所言！大人，您看能不能全了我们二人的心愿？”储廷岚随即也试探着公公的反应。
“哈哈，自是小事！按拜帖所记，二人的贡献足以换得一子一女。抛开这些不谈，在下也愿意与你们二位性情中人交个朋友。”
突然，公公收住了爽朗的笑声，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怪戾了起来：
“不过，还需二位加入东厂。公子放心，用不着净身，只需助我行事即可。”
他似乎预判了储廷岚的心思，先行一步打消潜在顾虑。
嚯！还真是东厂的公公！
原来最后一层打着交友的幌子，实则是在拉拢能人异士为其谋事。
龙凤楼已经卷吞了那么多各界名流之财，竟然还不满足、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可现在储廷岚和夏染二人已经得知了如此多的内情，怕是难以置身事外了。
“我们能有何好处？”储廷岚还秉承着商贾一贯利益至上的作风，不答反问。
“权力。
世上有金银买不到之物、行不通之事，但权力可以。
我会立马为你安排巡抚一职，官居三品，如何？”
东厂厂公知晓二人不缺金银，自以为自己开的条件很是诱人。
储廷岚听罢不由得一愣。
倒不是因为听上去自己可以平步青云，而是着实没想到，东厂如今权力的触手竟已伸到了三品之位。
当今朝堂的糜烂程度，简直不堪细想。
“夫君，这敢情好！还是咱们见识少了，原来真的可以不用寒窗苦读以科考入仕。”
夏染佯装激动，在一旁对着愣神夫君一通‘煽风点火’。
就此回过神来的储廷岚连忙发问：“还请问大人，成了巡抚后，需要为您做些什么？”
“甚好！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东厂厂公此时内心满是觅得良将的欣喜，“眼下需要二位前往凉州，不论以何方法，笼络其知府为我们所用。”
原来如此。
巡抚对当地知府来说，虽品阶更高且有监督指导之责，但对当地的治理并无实权。看来背后势力是想深入掌控凉州的治安教育以及司法财政大权。
目前看来，如今的凉州知府还未与东厂势力同流合污。
而且借由巡抚身份，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
于是二人欣然应允。
从东厂厂公处了解到更多关于凉州州府的讯息后，储廷岚和夏染二人终于与其拜别，两位奶娘也抱着两个可爱的奶团子，跟着夫妇二人下了楼。
二人顺着来时路，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最外面的那扇大门。
只见大门缓缓开启，二人从奶娘手中分别接过两个婴孩后，便一同离去了。
站在阁楼窗边冷眼监视多时的东厂厂公，将一切尽收眼底。
那个假扮楼主武功高强的手下，也于此时在一旁毕恭毕敬地汇报：
“大人，方才二人离开时已将所斟之茶饮完。
饮用的茶水已溶解药，所以二人并不会中燃香之毒；
不过按大人的嘱咐，他们所饮的茶盏内，投放了蛊虫虫卵，想必届时就算他们生了二心，也定会乖乖听话。”
真是其心可诛啊。
若是身份有假之人，多半心虚多疑不喝此茶，定会中燃香之毒；可就算乖乖饮用，也逃不过蛊毒之祸。
不愧是东厂厂公，为了能够拿捏控制棋子，这些玩弄股掌之中的阴暗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在看到这对夫妻彻底离去之后，他才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狠戾本性崭露出来：
“此二人身份不简单。
女子一路颇具胆识，一度指引着男子行事，不像来自寻常的高门贵阁；
而方才男子打出的那一掌并非等闲功夫，也不是一般名门显贵所习之功。
不过在探查清楚之前，断不能就此放过这对夫妇。
作为棋子，为我们所用也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