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飨之上，众人按照先前的主次，分席入座。
因为多了虞妍，虞妍位于其兄言笃的下方，与对面的陈念虞并列。
虞妍对陈念虞扬唇，顺便还指了指面前的菜品，向陈念虞推荐。
陈念虞望之口舌生津，但因为还没有起宴，一时不敢动筷。
直到位于上位的丞相言偌举杯，开口：“来，陈将军，老夫敬你，感念你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陈安闻言，随即，更站起身来，恭顺地回敬言偌，杯盏放得稍低，回答：“言公，言重。”
话罢，言偌和陈安共饮杯中酒水。
酒水甘烈，又带着淡淡的辣，言偌率先夹了一片豆腐放进口中，慢慢地咀嚼，而后引手又道：“诸位也都尝尝。陈将军、陈小姑娘，我府上的厨子一般，还请二位海涵。”
陈安这才也去夹菜来吃，一片炙羔羊肉，金黄的色泽，不仅闻着浓香，吃进口中更是口感微脆、绵软，完全覆盖掉了酒的辛辣，只余满满的甜香。
陈安笑道：“言公过谦，这炙羔羊肉实乃人间至品。”
言偌闻言，忍俊不禁，接着更铺展开双臂，说着：“陈将军既喜欢，就多吃一点。”
于是，不仅陈安，就连秦芷、言偌、虞妍也纷纷动筷。
陈念虞作为小辈，看着他们长辈和主家都动筷了，这才自己也动。
她第一口便也夹了早先虞妍推荐过的炙烤羔羊肉。
吃进口中，陈念虞漂亮的双目都在发光。
虞妍望着陈念虞笑，陈念虞注意到虞妍的目光，不仅回以笑，还趁着众人不注意，以右手为遮挡，左手竖了竖拇指，向虞妍表示，她推荐得太好了，这炙烤羔羊肉未免也太好吃。
虞妍哑然失笑。
见陈念虞一直只着夹面前的炙烤羔羊肉，虞妍又指了另一盘翠绿的时蔬，提醒陈念虞，别只光顾着吃肉，也要多吃蔬菜。
陈念虞摇头。
虞妍瞋她。
她们俩个小姑娘在座下眉来眼去，秦芷见之，无奈地摇了摇脑袋，又觉得颇为欣慰。
秦芷的这个女儿，经历过情伤和悲痛归家之后，就一直颇为拘谨、沉闷，如今她终于露出生动、鲜活的一面，秦芷才终于敢确定，女儿确实忘记了过去，回到自己身边，决定重新开始。
秦芷高兴，更悄悄地拉了言偌来看。
言偌虽也有此感觉，但他恍然意识到女儿这般未免有些无礼。
于是，言偌提醒虞妍道：“滢儿，这陈将军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只有为父敬酒感谢他，你也快些向陈将军敬酒致谢。”
虞妍的面上露出了不情愿。
但只一瞬，她便收敛了所有表面的真实脾气，换而落落大方地端起酒盏，向陈安说道：“陈将军，小女敬你，感谢你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陈安刚也拿起杯盏，准备回敬虞妍，虞妍已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她喝完酒，又顾自地开始捡面前的菜品来吃。
陈安有些讪讪，总觉得这位言二姑娘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莫名。甚至不是好的莫名，而是讨厌、嗔怪得莫名。除了此时，一如她先前责怪地看着自己，像是认识自己一般。
陈安疑虑间，言笃又是敬他，说道：“感谢陈将军你救了我妹妹。”
陈安一一地和他们言氏一家每人喝过，每个人都在感谢他救了言滢。他突然觉得惶恐，又觉得羡慕。
言氏的家风似乎颇为和谐。
可惜自己的女儿……陈安转眸又望了望自己下位的陈念虞。因为诸多原因，他没能让女儿过上如言滢一般的生活。女儿没有母亲，也没有视她如珍宝的兄长。就连亲祖母和姑母对她也很一般。
她只有自己这个父亲，可自己也并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陈安的面上露出愧疚来，恰巧望见陈念虞把自己面前的炙羔羊肉都快吃完了，陈安莫可奈何，先是略瞪了女儿一眼，而后当女儿惶恐，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又悄然把自己的羔羊肉送到女儿桌上。
陈念虞破颜展唇。
虞妍望见这一幕，又突然没有那么痛恨陈安了。至少，他真的对女儿很好。
虞妍垂下头去。此时，堂上的言偌主动又同陈安搭话，“听闻陈将军你已经见过圣上，也去兵部述职、准备上任，这府邸可安排好了？”
按照规矩来说，新进京的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在京中无人投靠、无处可居的都会暂住驿馆。
陈安与陈念虞如今也是如此。
陈安闻言，坦白地回答：“陛下已经赐给了府邸，就在宫城对面的惠和坊，但因为久无人居、陈设破旧，还需要好好修缮一番，才能住进去。”
“那你带着陈姑娘就还住在驿馆？”言偌又问。
陈安点点头。
言偌叹息一声，言笃说着：“陈将军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若是在这京中修缮宅邸有什么不便之处，随时可以支会一声。我们言氏定竭力相助。”
陈安感激地回答：“多谢。”
秦芷亦是开口：“这确实是个紧要的事情。如今陈将军也算飞黄腾达，这陈姑娘便是高门之女。短住在驿馆中便也罢了，可长住下去，陈将军入宫办差，又不常在，只怕万一有不长眼的，冲撞了陈姑娘。”
陈安听了，面上露出难色。
他即便再大大咧咧、不太会照顾女儿，可是也明白京城鱼龙混杂，女儿心思又单纯，难免会不慎招惹什么麻烦。若是有人刁难女儿，自己又不在女儿身边，只怕女儿会吃亏。
陈安担忧地注视着陈念虞，虞妍亦是。
虞妍倒不怕女儿惹祸，她只怕女儿受欺负。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芳华正好，又长得温婉可人，叫谁看了，不想与之亲近呢？
陈念虞没太注意到虞妍的目光，只注意到陈安的，也听明白了他们都是在担心自己。
陈念虞不以为然地笑说：“阿爹放宽心，女儿又不是炽手可热的香饽饽，哪有那么多人会来找女儿的麻烦。就算有，女儿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脚虾，任何人想要动我，都要问过我手上的拳头。”
陈念虞双手握拳，扬了扬手，更欣然，“再者，即便有什么人我得罪不起，还打不过，我不会跑吗？我肯定会跑去一个很安然的地方，待阿爹你回来，再找阿爹你为我出头。”
陈念虞这样说，陈安只欣慰地摇头。
虞妍则是厉声：“不行。”
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赶忙收敛，继而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娓娓道来：“不说惹不惹上什么麻烦，或者会不会招人觊觎。就是她一个姑娘家，在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混杂的驿站抛头露面也不是什么好事。”
往近了说，有碍女儿休息，怕女儿见了什么脏污的人和事，对女儿的名声也不好。往远了说，女儿既然来了京城，做了禁军副统领之女，那么日后无论如何，也是要嫁个足够出色的青年才俊的，又怎么好给他人留下话柄。
虞妍只思忖了片刻，便又坚定道：“让虞儿留在我们言府吧。”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无不惊讶非常地看向虞妍。
虞妍赶忙解释：“既然陈将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么能帮陈将军的地方，我们言氏一定会尽心竭力。不过是暂时照顾陈姑娘一段时间，一个小姑娘也费不了多少吃穿，更不会在我们言府上闹出什么事来。”
“与其看着陈姑娘在外受委屈，不如将陈姑娘托付给我。我已经说过了，我和陈姑娘一见如故。对外也只说，我们是闺友，留她在我家暂住便是。”虞妍抬眸，望向众人，目光如炬、坚定不移。
秦芷觉得虞妍说得有道理，微微颔首。
不仅是他们言氏完全收留得了一个小姑娘，就是出于私心，秦芷也希望陈念虞可以留下来，多多开解自己的女儿。
言笃则是皱着眉，好像不太想同意，但他又没开口说。
言偌沉吟了半晌，遂附和道：“也是，陈姑娘一个女儿家，不好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陈将军你既常常无暇照顾，不如让陈姑娘暂住在我府上。我们定会好好照顾她。陈将军专心修缮宅邸，想陈姑娘了便来探望。待陈府修缮完全，再把陈姑娘接回去就是。”
陈安惶恐，“怎好麻烦言公？”
言偌微笑摆手，“这何谈麻烦。暂时收留一个小姑娘罢了。再说，也非是我们麻烦，看我女儿那意思，倒是她想麻烦令嫒陪着她才是。”
陈安莞尔。
说实话，他对于这个提议是心动的。只要是有利于女儿的事情，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可以。再者，言相言偌之名，天下皆知，没可能堂堂丞相一家，还会故意设计想要谋害他的女儿。
既然女儿没有危险，又可以跟在言二姑娘身后耳濡目染相府二小姐平日所见所闻，于培养女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陈安望向陈念虞，去询问陈念虞的意思。
陈念虞却是摇头。
她不愿意。虞妍惊讶，陈念虞已是自白，“感谢诸位对小女的拳拳照拂之心，可是小女自幼没有离开过父亲身边，即便如今条件困难，也想陪着父亲。”
陈念虞不忘对众人拱手作揖。
虞妍坚定地劝她，“不过是让你在我家小住罢了，平日里你父亲办差，你本也见不到。待你父亲休沐来看你，你们父女照样能相见。若是你到时嫌我这个闺友碍眼，让你父亲带你出去便是。”
“况且，即使你想与你父亲共苦，你父亲也不想你因他受累。若你留在言府，你父亲便没有后顾之忧。可你一直待在驿馆，莫说是平时办差，万一遇上歹人、刺客，你父亲因为担心你分神而为刺客所伤，你舍得吗？”虞妍情真意切，毫不顾忌陈安在她的假设里是死是活。
陈念虞面上的坚定有所被撼动。
陈安则是表情怪异，他一时间突然不知是该感激虞妍，还是该怪罪虞妍。
还是言偌郑声提醒虞妍，“滢儿！”
虞妍只噤声了一瞬，便又道：“好了，虞儿，就这么说定了。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而我们待在一起才半个下午，太短了。你就当是吃了我的糕点，不得不陪陪我。”
“我院子里有一间很漂亮的侧房，若是有人要住进去，那个人一定是你。”毕竟，自知晓言氏要宴请陈安的那一日起，虞妍就想过了无数日后与女儿相处的时光。
那间屋子是虞妍特意布置，想要留给女儿入住的。
虞妍：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9章 期待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