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中有一句诗歌：“沉默，是今早的太阳。”
用在此刻，应时应景。
科斯特说完后手握紧了酒杯，此话有脑子发热的嫌疑，但想要以最快速度得知那股神秘力量的来源，没有什么方法比近身调查更高效准确了。
眼下对方没有找到伙伴，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维希呆愣了下，疑惑道： “可是，你不是还要等……”
科斯特想起自己通关文件上所谓的身份，某个根本不存在的家族出身的贵族少爷，谎话张口就来：“其实，家中父母不同意我外出冒险，我是背着他们偷偷跑出来的，那些所谓的伙伴都是来抓我回去的人。”
魔王陛下自出生起就养尊处优，想要什么底下之人都悉数奉上，被讨好还来不及，哪里需要撒谎哄骗。
科斯特说完便状似难过般低下头，实际掩饰撒谎后迟来的心虚。
想当初宣布离开魔界，从小照顾他长大现在升职成王宫总管的缇娜哭哭啼啼不让走，愁得彻夜难眠，不停抽烟的莱昂想要派魔保护，被他全力压下。
科斯特心虚之余自我安慰，高级的谎言都是真假参半，这人应该看不出来吧。
维希睁大眼睛，惊讶到嘴巴微微张开，似乎见到了新世界般，有些结巴道：“原……原来如此。”
“……”
看反应很明显接受了这个理由，科斯特诧异地想，难道撒谎是恶魔的天赋？
他回过神，清清嗓子道：“所以你意下如何？”
维希垂下眸子，避开科斯特直白大胆的目光，声音柔和，带着歉意：“我现在的实力勉强能够自保，你既然是第一次出来冒险，最好找一些经验丰富的前辈，不然叫你父母知道会更担心你。”
此话虽表面处处为他着想，但科斯特不傻，自然知道对方言下之意。
况且凭维希击杀恶龙，他那番自谦之词也不值得信服。
魔族以实力为尊，故科斯特不太明白，不自觉歪头问道：“我很强的，你也看到了，跟我做伙伴不需要人费心保护的。”
维希哑然失笑，明白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适合有伙伴，我更喜欢独行罢了。”
“……”
对于不善交际的魔王陛下来说，原本是委婉拒绝的维希实则拒绝得太彻底了，科斯特听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该接什么话，手指不住地摩擦酒杯，木质杯壁上还刻有斑驳的划痕。
在他们聊天时，大厅中的人渐渐多起来，这家酒馆生意确实好，又直供矮人族特产美酒，便宜量大。即使昨晚刚结束了一场侵袭，也拦不住性格直爽、生性好酒的矮人不断涌入，他们不再适合闲聊了。
科斯特第一次遭人拒绝，精神有点恍惚，心底有股新奇又怪异的感觉，他一边起身，一边木木道：“哦，那就这样吧。”
然而在他转身的视野盲区内，没有注意到身旁冲过来的小孩，被撞得一个趔趄。
那孩子看来不大，衣服破烂，堪堪能够蔽体，怀里还抱着有他自身一半高的酒桶，见撞了人也只匆匆转头瞥了一眼，抱歉都没说就跑出酒馆了。
科斯特艰难站稳，抚摸着被撞疼的地方，他不至于跟一个小孩追究这种小事，倒是维希关切问道：“没撞疼你吧。”
他摇摇头作为回应，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太想讲话，看都没看维希一眼，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故而科斯特没有发现，身后的维希欲言又止，微微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回到房间，科斯特静静抚摸着胸前的护身符。
按照先前设想，先找到圣剑，寻找可疑人物，然后暗中埋伏，查明真相。只是如今计划被打乱，友善靠近也遭拒绝，科斯特现在束手无策。
可惜世上没有真言药水，否则他真想给维希灌上一瓶，这样什么秘密、伪装通通都暴露无遗。
且科斯特满脑子都在思考要不要把找到前世仇人的消息告诉莱昂，不过能猜到，莱昂一定会要求他打探维希实力，趁对方羽翼未丰时提前下手、永绝后患。
恶魔好斗，追求睚眦必报，血债血偿。
可出乎意料的是，科斯特作为魔王却并不这样想，他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认为如今的维希还未做将来之事，何尝报仇之说，故自始至终都没想过直接痛下杀手。
科斯特有不止一种任任何魔族听来都是天方夜谭的想法，他不敢乱提，连抚养他长大的莱昂都不敢说。
这一切也许与其特殊的成长环境有关。
据传荆棘王冠只会挑选最强大的魔族继位，可以想象，两位位于鼎盛时期的恶魔领主诞下的血脉会有多遭人红眼。
魔族亲缘关系淡薄，科斯特幼年能存活下来，全靠他的贵族父母热衷挑衅上代魔王。
挑衅再多也会没趣，不知哪只恶魔提了个法子，把尚处幼年期还在展翅学飞的科斯特扔进神殿，交由祭司莱昂抚养。
莱昂血脉本源是人族，自甘堕落成恶魔，一步步走上祭司之位。
在这样复杂环境下长大的科斯特形成了异于历代魔王甚至普通恶魔的自己的独一份世界观。
他曾发誓绝不违背魔生规则，但没想到有一天将面临生死命题。
科斯特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脑袋埋在枕头里发愁地想：到底该怎么办啊。
就在这时，吊坠上的碧绿宝石闪烁荧光，莱昂竟主动联系他了。
科斯特纠结地拿起护身符，犹豫的短短几秒钟他已经做好决定，暂时先瞒住莱昂。
莱昂声音已经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懒散：“我最近有事要离开一阵子，做了个你的假人偶放到王宫，你记得每次隔段时间回王宫时给它赐息，留些精粹在上面，不用留太多，知道么？”
“我知道了，还有其它事吗？”
也不知是什么急事，魔王和大祭司先后离开魔界，魔族的未来真是一眼望到头了。
“没了。”
随后一道熟悉的悠长的咯吱声响起，科斯特腾得一下坐起来，脑中拉响警报。
“嗯？你那边什么声音？”
他冷静下来，沉声道：“隔壁开门声罢了。”
莱昂忍不住吐槽：“你住的什么破旅馆啊？”
“……”
他的房间处于楼层中部，酒保因着那枚金币，特意安排了最宽敞、风景最佳的房间，而且左右两侧房间都是空的，避免隔音不好造成打扰，但这份好心对科斯特来说根本没用。
切断与莱昂的对话，过了没多久，门前被扩大的法阵再次被人触动，果然，刚刚推门之人就是维希。
维希上楼又立马下楼，总不可能是他行动太过急切，暴露了心思把人吓走了吧？
科斯特越想越觉得是真的，说到底他重生至今，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沉稳，面临一些不擅长的难题时自动变成小孩。
手肘处还在隐隐作痛，科斯特为自己想好出门的理由，下了楼正好看到维希的背影。
棕发少年冲到阳光下，目光灼灼，他追上去，与维希并肩：“我想去买点药剂之类的东西，你能带我去么？”
维希晃了下神才道：“好巧，我正好要去集市，一起走吧。”
一路上科斯特满心满眼都是维希怀中的白包裹，又在维希快发觉时迅速移开目光。
他感叹自己机敏，不然当真错过了。
“路塞尔，你是不是要立刻离开拉姆亚城了？你家中派来的人……”
维希见他脸色不对，以为意外提及伤心事，便没有说完。
这当然大错特错了，科斯特耳根发热，还是很难习惯陌生人喊他教名。
“没事的，他们赶到这里需要好久。对了，你要去集市干什么呢？”
维希轻笑道：“还不好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科斯特挑了挑眉，不知道对方在卖什么关子。
拉姆亚城气候干燥，盛产岩石金属，冶金业发达，多年前经常遭受喜食岩石的炎龙或火巨人袭击，主要是后者，故曾经对重建工作轻车路熟，街道宽阔平坦，不断有拉着石块或木材的马车，运往需要重建的地方，所幸集市位于城中北侧，侥幸避开昨晚战斗的摧毁。
他们先来到一顶紫色帐篷前，从外望，篷内设施简陋，左侧简易搭建了两张小木床，其余地方摆满了木架子，只留出仅供一人通过的过道。
帐篷前悬浮着一块儿木板，见有人来，就飞到面前。
上面写道：“禁止乱放东西！”
字体歪歪扭扭的，科斯特险些以为自己不识通用语了，皱着眉头看了好久才分辨出来，而那块木板也乖乖地浮在空中不动，等科斯特看完了抬头也不飞走。
维希道：“对它点头。”
科斯特照做。
木板又飞到维希面前，维希也点点头，木板才归到原位。
维希指着它小声提醒道：“千万不要乱动东西，否则会遭到女巫的诅咒。”
科斯特毫不畏惧：“哦。”
进去后发现，前面几个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药草，然而科斯特的目光却被放在最后方的一排架子吸引，其上随意搁置许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维希径直走向某排木架，拿了一些止血药和绷带，将银币放在柜边挂着的篮子里，又找了个较为干净的坐垫，就在科斯特以为他受伤时，熟料维希下一秒拉着他坐下。
“啊？”
“别动，我给你包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