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时候，禾黍还是留短发的，一头栗色的头发，刘海遮过眉毛，大眼睛双眼皮，一件白色的内搭外配湖蓝色开衫短袖，白色短裤，坐在话筒架前抱着吉他拨弄琴弦，全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但眼神却充满忧郁，声音是少有的清冽，像是潺潺溪水流过指尖，温柔却不缺乏力量感，并且少年感爆棚。
“他不懂你的心假装冷静，他不懂爱情把它当游戏…”
海宴地下酒吧的中央地带围了很多人，不少男男女女拿着手机对着乌托邦乐队的主唱也就是禾黍录像。
有的被他的声音吸引有的是被他的人吸引，手机镜头里，禾黍看上去忧郁清冷，头顶的灯光打过来的时候，把他的脸照亮，轻缓的歌声随之而来绵长悠久，那一幕好像电影的慢镜头，酒吧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呼，纷纷感叹主唱太会唱歌了，牛逼！
“谢谢。”歌唱完，禾黍从歌曲中的情绪中收回，语调有些冷，就更让人感慨乐队的主唱不仅会唱歌性格也很酷。
彼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禾黍不顾欲罢不能纷纷让他再来一首的围观人群，弯腰收拾打开吉他包，把吉他放了进去，拉好拉链才对他们说道：“不好意思下班了，明天早上还有课，实在抱歉。”
“啊？你还是学生？”人群中一个女生问道。
“是啊。”禾黍对女生总是客气很多，这时说话带着笑，“明天还要上课。”
“真厉害。”女生赞叹道，“那你来酒吧驻唱是为了好玩还是赚钱？”
禾黍失笑，“当然是赚钱了，不过…”他换了语气，郑重道，“我挺喜欢音乐的。”
从七岁开始就喜欢了，音乐是他所有情感的寄托。
那女生眼睛一亮，“我也超喜欢音乐的，”接着想到什么丧道，“只可惜没钱学…”接着脸色又是一变，兴奋地与禾黍聊了起来。禾黍讪讪地一笑，礼貌地没有打断她的话，任由她说。
贝斯手贾森是个看上去挺清秀乖巧的少年，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额角，看着禾黍被众人夸赞露出羡慕的眼神，对一边的鼓手乌淮丧道：“看看人家，不仅有美女光顾还有帅哥青睐，果然长得帅就是吃香啊。”
乌淮是个酷酷的女孩儿，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留着长发，穿着超短裤，一件齐腰T恤，更显得腿长。她把鼓槌放好，站起来看了眼禾黍的背影，又看着贾森道：“你长得也不赖啊。”
贾森一听就来了精神，箭步靠近乌淮，向她确认：“真的吗？真的吗？”
乌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是。”
她的目光平淡，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回答完贾森的问题就把目光落到了禾黍身上，禾黍还在和那些人说话，她想走了，表情却没有一丝不悦，只是静静地等着。
贾森得到认可，心情好了些，看乌淮在看禾黍，眯着眼睛，试探道：“嘶，你干吗一直看着他，”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妈呀，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乌淮无语地扭过头，语气依旧很淡，听不出来生气的意味却是警告：“别乱说话。”
“哦。”乌淮的语调让贾森作罢。
他的那一声喊叫，让禾黍回过了头，他皱了一下眉，转回去对围着人说了什么。
人群外的吧台上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看垂下来的长腿预测她的身材应该很高挑。她一手夹着烟，有蜜色的皮肤和碧色的眼睛，褐色长发末端卷曲，眼角细长上翘，正挑着嘴唇朝人群中的禾黍笑。
旁边的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的穿西装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得，这下你可招来了一个摇钱树，看看，昨天才来，今天就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你可千万别放走他哟。”
女人笑睨了他一眼，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那还用你说，难得的好嗓子唱功也给力，果然值这个价。”
男人哼笑了一声。这时，禾黍终于走出了人群，和乌淮贾森一起朝他走过来了，禾黍到她面前说：“丽姐，我们明天早上还有课，就先回去了。”
“这是我朋友，杰克。”花丽笑道，“你们打个招呼吧。”
乌托邦乐队三人齐齐向杰克问好自我介绍，杰克却被他们逗笑，“这么讲礼貌啊？果然不愧是大学生。”言语间并没有嘲笑意味。
贾森尬笑了两声，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禾黍及时道：“那丽姐，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慢慢聊你慢慢玩儿。”
“走吧，明晚见。”花丽很好说话，对他们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出了酒吧，耳边躁动的音乐消失，夏夜清凉的气温袭来，禾黍唱了一整晚的歌，拧开一瓶水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瓶，贾森出来趁夜深人静拢嘴冲着四下无人的街道喊了一声。
乌淮骂道：“你要死啊，干什么，不怕把别人吵醒下来揍你啊。”
贾森笑嘻嘻地耸肩，“这地方，不会有人被我吵醒的，安了，淮姐。”
禾黍没搭理他们，这里的确不会有人被吵醒，放眼望去，能看见的居住区里的一栋栋楼都关着灯，街边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偶尔途经此地接送身后这所地下酒吧客人的出租车。
巷子破旧不堪，像是被城市遗忘的废弃地带。打眼一看，水泥路面上的污迹在日头下面泛着油腻腻的光，街边小店的门头不难看出被油烟经年累月浸染的痕迹。
他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他昨天带着乐队在这里找到了这份工作，试了音之后，老板娘一脸惊喜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错，只是看他。片刻才反应过来，给他们开出了一月10000的工资。十年前在北京，10000算是一笔很不错的收入了。
一个月三人平均到手三千多，但是！他租到了一间几十平米的房子，每月房租就是一大笔开销，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因为他喜欢宽敞。除过房租和吃喝剩下的就没有多少了。
乌淮和贾森都是他在学校里找到的，都是大二的学生，住校外，家离这里不远。
“行了，三点了，都回去吧，明天见吧。”禾黍收回手机说。
贾森看了他一眼，道：“好吧，那我俩先走了，你走回去？”
禾黍用水瓶随手指了指对面不远处，“我家就在那，美容院三楼。”
早就听说禾黍搬出了学校，乌淮和贾森向那瞅了一眼，美容院离酒吧有一段距离，算不上远，也不算近，他们目测了一下，走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吧。见禾黍家就这儿附近，两人便作罢，乌淮看着他道：“房租多少？”
“一千。”
“一千？！”贾森惊讶的声音盖过了乌淮。
“行了，”禾黍打了个哈欠，困倦道，“我喜欢宽敞一点的房子，一千就一千吧，十几平米呢。”
“好吧。”贾森说，“那我们走了。”
话音刚落，路边过来一辆出租车，乌淮拦停，两人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看着车子开走，禾黍才抬脚往家走。
十年前，美容院上面是几层出租房，没有电梯，进出都要爬楼，楼道的卫生一向脏乱，往三楼爬的时候，禾黍听到谁家的小孩在哭闹，哪一户夫妻半夜不睡觉吵得不可开交，还有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声响，热闹极了。
他单肩背着吉他，无视那些，快步爬上三楼，掏出兜里的钥匙，低头开了门锁。
房间里，一张靠墙的单人床，床上搁着一把吉他，床边不远是一个用来吃饭的小桌子，然后靠窗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几张乐谱，整个房间看起来很干净。
他进门，放下吉他，吃了泡面洗漱完毕之后，躺在床上大概是因为吃了泡面的原因，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掏出手机，点进热搜看到了一则通知：
《明日之星》乐队选拔赛等你来报名！文字下面是五位导师的海报，谢君豪一身蓝色西装，目光如炬，单手插兜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站在c位十分吸睛。
禾黍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感觉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
据禾黍了解，谢君豪是国内乐坛金牌导师，坐拥奖杯无数，捧红过内地数位新人。自身的功力更是深不可测，年轻时发表的第一张专辑《人类的湮灭》就获得了国际大奖，在国内更是反响不错，被歌迷们誉为乐坛界的诺贝尔。最近几年隐居幕后，很少发歌，偶尔会接个综艺，挑新人签约。业内有一句话叫，凡是进了谢君豪的门，从今以后就是谢君豪的人，一准会红透娱乐圈的半边天！
这话虽然很夸张，但不可否认是真的，曾经从一个歌手的选拔节目上谢君豪就挑中了凡意，凡意后来当真红透了娱乐圈的半边天，以及后来的梁卓心，还有陈年。只可惜后面两位自己不争气，红了几年之后因为吸毒被抓了，如今乐坛就只剩下凡意一个人了。
有谢君豪这号人物坐镇这节目不怕收视率上不去。
那把吉他跟了他很多年，从七岁开始一直到现在，舞台上闪烁的灯光，场内千万人的呐喊，对于音乐的渴望让禾黍的内心蠢蠢欲动，好几次想要按下右下角的绿色我要报名的入口按键。
楼下传来了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伴随着鬼叫，让禾黍回神。摩托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在楼下戛然而止。
停了？禾黍从床上爬起来，抓着手机来到窗前打开窗户。交谈声突然增大，然后他才看见昏黄的路灯下围着的几个人。
一共三个人，三辆摩托车，三种发色。
社会青年？
禾黍皱了皱眉，一个抽着烟，染着一头黄毛的也是他们仨中个子最高的人噌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揉碎了手中的烟，用了很大的力气扔出去，像是在泄愤，大声说：“反正我不回去，我已经出来了，休想再让我回去，门儿都没有！”
“他们万一再把你抓进去呢？你可逃都逃不出。”绿毛，小胖子说道。
抓进去？他是逃犯啊。禾黍心中惊道，目光更加锁定了黄毛。
黄毛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绿毛立马不说话了，他又转回去盯着虚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就和他们干到底！”
还想打警察！禾黍诧异。
片刻，他拿过手机，切出微博，打开相机，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楼下拍了一张，两根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画面被放大至能清楚拍到黄毛那张脸的程度。
拇指轻触快门，黄毛一脸烦躁的脸随之定格在手机屏幕上。
禾黍看了眼手机屏幕，屏幕里黄毛的侧脸看得很清楚，脸逆着光透着股青涩，面部线条被路灯的强光包裹，造成了一种老式胶片过曝的效果。他一手抄着兜，小臂的肌肉若隐若现，低头看向地面的侧影有几分混不吝的模样。
禾黍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惊奇逃犯是未成年的时候，又朝窗外看了一眼，那黄毛抬起了头。
禾黍蹲了下去，楼底的声音响起，是那个黄毛，疑惑地问：“嘶，刚刚楼上是不是闪过一个人影？”
“哪儿？”一个陌生的音色响起，应该是第三个人。这人语气明显得紧张，过了片刻轻松道：“白哥，你眼花了吧，那啥也没有啊。”
“是吗？”被叫白哥的人小声道。
“啥也没有，别自己吓自己了，困死了，我们找个地方睡觉吧。”绿毛提议道，他的音色不难辨认，敦厚的。
安静几秒，黄毛做了决定，“行吧，走吧，明天白天再找住的地方，我可不想被逮回去。”
“希望如此，你上次可就只出来了三天就又进去了。”
“他们真烦！”黄毛咬牙道。
摩托车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慢慢由近及远，禾黍站起来，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三辆摩托车驶向远方，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禾黍盯着那两张照片，看黄毛青涩的脸，觉得他们应该是未成年，哼笑了一声，留下了那两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