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昭微微俯下身，迤逦裙角轻盈旋开，指尖缓慢勾起少年的银发。
鲛人淡蓝瞳孔骤然收缩，带起如冰棱般尖锐的冷意，他锋利的指甲毫不犹豫，往少女的手腕抓去。
“殿下小心。”容麒紧张提醒。
——没抓到。
反而被嬴昭握住手腕，指尖按在他的灵脉处，王女声嗓浅淡，“怎么这么凶啊？”
她看清楚了这只鲛人的脸。
即便见惯了美色的嬴昭，也有一瞬愣怔。
面前的鲛人，确实生了一副她生平所见的美貌面容。
雪白的长发像是冬夜里流转的一段澄澈月光，又似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雪，簇拥着少年精致的脸庞，他的肤色极白，像是从未见过日光，仿若将要消失的泡沫一般的苍白，唇色也淡，浅浅的粉，柔软而又无辜的色调。
额心，眸尾却生着淡银色的，仿若某种奇异神秘装饰品般精致的鳞片，使得原本像是水晶般易碎冷淡的美丽也多出一分鬼魅般的妖冶蛊惑之色。
鲛人不愧是魅力能和九尾狐媲美的妖族，这种颠倒众生的美貌实在是让人难以抵挡。
嬴昭抖了下袖口，里面伸展出无数条银线，将少年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在对方快要杀人的目光中，她仔仔细细，给这只不怎么乖巧可爱的小鲛人做了个检查。
“资质倒是不错，”嬴昭淡声点评，让容麒和容麟都有一瞬惊讶，要知道他们这位殿下见过无数天骄，就算是当初把他们捡回来也只是冷酷评价了一句“培养培养还能废物回收利用”，没想到对这只鲛人倒是看重。
但下一句却是，“可惜灵脉堵塞，是个无法修行的废物。”
容麒恍然。
怪不得这只鲛人会沦落到金玉楼这种地方。
无法修行，也就代表他只有这一身皮囊能用。
她生出几分同情。
却看见王女捏住鲛人的下巴，略微用力，这是一个很屈辱的姿势，鲛人抬头，如雪侵染的睫羽颤动，被迫与她对视。
他眸中煞气与杀意一样蓬勃肆虐，恨不得把嬴昭钉死在原地。
容麒默默拢了拢衣角，有点冷了，说实话殿下这样逗这只鲛人没问题吗，不会把人逗得羞愤自杀吧。
嬴昭倒不觉得过分，“你想修炼吗？”
她晃了晃指尖，尾指勾起，连等待约定的动作都做出了纡尊降贵的气势。
“我可以帮你，解决你的灵脉问题。”
银线松开鲛人的四肢，乖顺回了主人的袖子里。
他微微抿唇，没有立刻动作。
那双冰海般的眸子清冷与她对视，终究还是迟疑缓慢地勾上了她的尾指。
契约成立。
不能悔改。
**
容麒敲了敲门，得到嬴昭的应允之后才推门而入，她禀报，“殿下，栖音姑娘和那只鲛人都已经安顿好了。”
嬴昭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看出容麒似乎还有事要问，“还有什么疑惑？”
“有一点，”容麒诚实道，“殿下为什么要帮助那只鲛人？”
“我需要一把足够锋利好用的刀，”她淡漠勾了下唇，不急不缓地叙说，“那只鲛人不是很合适么，”少女把玩着垂落的发梢，稠墨般的发丝卷在指尖，又慢悠悠松开，她横过凉薄一眼，“更何况，你觉得打通堵塞的灵脉有那么容易。”
“稍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
容麒心中一凛，“属下知晓了。”
“退下吧。”
今天去金玉楼闹了一场，嬴昭休息得也早，翌日起身便领着双生子先去了栖音的房间，她体内的妖丹想要尽早拔除，这件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而后又去了那只鲛人的房间。
对方正坐在窗牖上，听到声响后偏头看来，身后辰光明亮斑斓地泄漏，铺开片片璀璨光晕，而银发没有任何束缚，垂泻到脚踝处，仿若银河般雪亮纯粹。
嬴昭清晰地听见身后的抽气声。
她倒是没什么反应，温柔亲切得像是将要拐卖懵懂小鸡的黄鼠狼，“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或许是暂时达成协议的原因，鲛人收敛起一身戾气，那份鬼魅般的艳色也消失无踪，他低低嗯了声，切入主题，“大人说可以助我修炼，有什么条件吗？”
看来这只小鲛人也不傻，嬴昭吐字，“灵脉堵塞并非好解决的问题。”
少年抿唇，这他倒是明白，如果不是灵脉堵塞天生无解，他的父亲也不会放弃他，任由他流落到现在的处境。
嬴昭：“我知晓有一件法宝，可以伐经洗髓，打通闭塞的灵脉。”
她眸底浮现几分兴味，“法宝借用不难，但是需要雪意草为引。”
鲛人没有听过雪意草，好在嬴昭也没有故作玄虚的意思，“雪意草是种很罕见的灵草，用处不大，但伐经洗髓太过爆裂，稍有不慎就会撑爆灵脉，所以需要雪意草作为缓冲。”
她随手一扔，雪白小瓷瓶精准落入少年鲛人的怀里。
他微怔。
“这里面的灵丹服下可以暂时打通灵脉，”嬴昭缓声，“但只有三月的效用，而三月后，拿不到雪意草，”她顿了下，语调甜蜜，“会死哦。”
鲛人握住瓷瓶的手收紧。
“一月之后云山试炼将开，而头名拿到的奖励之中就有雪意草，”想到这里，嬴昭后知后觉，问了一句，“你成年了没有？”
鲛人低声，“没有。”
他冰蓝的眸子妥当收敛好一切不该有的情绪，乖顺，柔软，毫无棱角，看得嬴昭感慨，好会装的崽子。她微笑，神色却在鲛人那一声“十七岁”中悄然破裂。
容麟眼神谴责嬴昭。
就连一向信奉“殿下做的都对，殿下怎么会有错”的容麒也生出几分怀疑。
嬴昭清了清嗓子，虽然说各个种族的成长期都不太一样，尤其是越顶级的血脉成长期就越长，但无论如何，十七岁都绝对是个未成年。
经常不做人没什么良心的嬴昭眼神飘忽一瞬。
她理了理裙摆，“云山试炼我会帮你报名，刚好你能进百岁试炼。”
“我也报名参加，但——”
她直视鲛人的眼睛。
“我不会选择雪意草。”
鲛人没什么波澜，平淡地应下。
“而作为交换，”她弯眸一笑，如冰消雪融，“你要供我驱使千年。”
嬴昭又收到了容麒看禽兽的目光，她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
她伸出手，指尖轻而缓地在他额头按下，形成一弯月牙。
“等一下，”契约将要落成的时候嬴昭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有问这个鲛人的名字，手腕在半空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
“拂黎。”
“拂晓与黎明么？”嬴昭道，“还不错。”
她指腹触碰的位置泛着淡淡流丽的蓝，像是某种精致的纹路，在雪白的肌肤上生长蔓延，又在须臾间隐没不见。
拂黎感应了一下契约内容。
和他们之前商议的条件差不多，比较强硬的就是约束他不能在契约期限内背叛嬴昭，否则将受到反噬。
他自窗台上跳下。
嬴昭眨了眨眼，收回手，“你先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丹药服下后需要一定的时间消化药力，我到时候再派人送东西给你。”
拂黎颔首。
嬴昭领着双生子离开。
云山是大能所居之处，每百年都将举行一场试炼，而嬴昭修为已至出窍，自然没办法和拂黎分到一个道场。
她回到房间，找出传讯符，同时吩咐容麒和容麟，“去找金玉楼，帮忙安置昨晚那批妖族。”
“是。”容麒笑嘻嘻应下。
说好的拍卖会临时取消，偏偏其中理由还不能为外人说道，主事向上司禀报事情经过之后就一直在忙，安抚那批心生不满的宾客，结果第二天又收到嬴昭派人送过来的妖族，美其名曰“金玉楼手眼通天，能力非凡，想必这些小事定然难不倒大人吧。”
主事咽下苦涩，笑得比哭还难看，“在下明白，定然不负殿下所托。”
容麒满意地点了点头，嬴昭交代的事情她办的干净利索，想必回去肯定可以得到殿下的夸奖，女子的脚步越发轻快了几分，临走时，想起什么，问，“主事知晓那批妖族里有一只鲛人吗？”
“那只鲛人？”主事对于那只鲛人记忆犹新，即便三十六洲不缺美人，那只鲛人却仍然是他生平所见的翘楚，因为过于惊艳的美貌，所以即便他性格难驯乖戾，满身是刺，依旧被选为压轴，原本是想好好捞一笔的。
刚才容麒托付的妖族之中没有那只鲛人，主事猜测应该是幽都王女自己将他留下了，大概是担心鲛人的来历有问题，他保证，“那只鲛人来自东海，据说是皇室出身。”
罕见的银发蓝眸，加上他的鳞片也是皎洁又奇异美丽的纯粹银色，说明拂黎血统纯正，容麒信了他的说法，“既然是鲛人皇族，那为什么会流落到金玉楼里。”
她脸上情绪疑虑。
主事压低音量，小声解释，“据说东海那里生了变故，鲛人……族灭了。”
容麒瞪圆了眼睛。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嬴昭房间，王女正在和二长老通讯，传讯符燃起淡淡灵光，她偏头，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容麒噤声。
容麒会意。
在听到自己可怜的女儿竟然被融入妖丹之后，二长老牙齿磨的咯吱咯吱响，怒发冲冠，发誓绝不放过之前偷走自己女儿的贼人，听到嬴昭将她顺利救下后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想起栖音之前的遭遇，心酸不已，很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嬴昭已经习惯了二长老的猛汉落泪，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栖音姑娘体内的妖丹融入时间较短，还有可能拔除，我会想办法替她消除。”
“不过我会先去一趟云山，回幽都会晚一点。”
二长老连连应允，“殿下愿意替我救下栖音，就已经帮了我大忙。”
他叹气，“我在幽都，等候殿下回归。”
嬴昭应下，中断传讯符。
她将传讯符收回储物戒里，又取出一根玉简交给容麟，“替我送给拂黎，这里封着的道法不确定是不是最适合他的，但暂时能用。”
“是。”容麟接过玉简退下。
“金玉楼那边，办妥了吗？”等容麟离开，嬴昭又开始询问刚才交代他们的事情。
容麒从头到尾诚恳交代，没有丝毫隐瞒，连从主事那里听到的东海鲛人灭族一事也如实说出。
嬴昭倒是没什么意外，身为王女，幽都板上钉钉的未来继承人，她要及时知晓三十六洲的各方动向，“东海那边确实起了一点波澜，不过波及不到幽都这边。”不然她也不会那么放心拂黎。
“不用担心拂黎，”她垂眸，“既然已经定下了契约，如果日后他想要背叛我的话，他的灵脉，他的修为，他辛苦得来的一切，都将遭到反噬，尽数化为乌有。”
所以，他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