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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色藏娇》
文/茶暖不思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
更漏长,夜阑未休。
沈宅西苑的游廊,三两盏羊角红木灯笼再度亮起,光影浓重,凝滞在一片漆黑里。
屋内烛光透窗,屋门口有人说话。
“崔夫人取来诏书,要姑娘做做准备,月末便进京待嫁,姑娘不愿。她们,沈二爷你是明白的,言辞一来二去就硬了,崔夫人气不过,随手泼了姑娘最宝贝的画,这才闹了起来……”
“知道了,这有我,趁老太太没被吵醒,赶紧让他们回国公府去,她可没我这么好脾气。都什么时辰了,多大的事也等天明再谈。”
深宵过分寂静,声音压得再低也突兀。
声退后,屋门轻吱,被外面的人推开。
楚凝正坐案前,循声抬眼。透过泪雾看清来人后,她又垂敛下湿漉的长睫,捏着锦帕,继续擦拭案上的山水图。
画卷已被茶水淋得半湿了,半幅浓墨晕渗开来,像弥散的雾霭斑驳纸上。
极难补救,算是毁了,偏她还不死心。
“我不要回。”她眼底泛着一圈红,哭腔执拗,鼻音有些重。
“好,不回。”沈叙白温笑着,不见在廊道时的正肃,掠开兰色缎袍坐到她身边:“你说了算。”
楚凝没再吭声,低头闷闷擦着湿画。
那是一幅关外雪景图,残画仍可见,崎岖的雪野间,麾下铁骑脱缰角逐,激得孤雁纵逃霄汉。画境一气贯穿,使人如闻金戈铮鸣,鼓寒霜重。遗憾的是,其中缺了股浑然天成的初始气韵。
凡略懂行的,都不难看出此非真品。
沈叙白似笑似叹:“赝品都能给你心疼成这样,连夜离了国公府到这。讲给舅舅听,她这回又是有多过分?”
左面摆有一盏白釉雀形烛台,光亮侧映到楚凝半边脸颊,莹白之上泪迹隐约。
她手背抹了下颊侧的水痕,湿眼看他。
“赐婚诏书三个月前便到了,却是今日才让我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明知我不想远嫁。”楚凝抿着淡红的嘴唇,哽咽间带着恼意。
说是舅舅,只是辈分上的,沈家夫人老来再得子,沈叙白不过长她十来岁。楚凝有个亲哥哥,他俩正好一边儿大。只是哥哥常年驻守关外,受人调唆被派遣去的,至今已有近十载,无诏不归。
她的生母,也就是沈叙白的姐姐,是开国公楚伯庚的元配,可惜命薄,生她时难产身亡。
方才婢女提的崔夫人,便是楚伯庚的续弦。
当初沈老夫人丧女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不承想,女婿回头就另娶崔家长女,自此沈家难不与楚崔两家隔阂丛生。
何况崔氏傲慢,且诞有只比楚凝小一岁的儿子。楚凝这元配嫡女,这些年与继房相处得并不愉快。好比今儿个,崔氏上赶着要她出嫁。
楚凝已到出阁的年纪,崔氏此举便不显过。
可随诏书来的圣旨明白写着,婚事听凭她意愿,当场若是拒了,也不予问责。
如今倒好,皇帝没有强人所难,她的继母却逼着她,事到临头没有反悔的余地,不愿也得嫁。
沈叙白若有所思:“诏书许的谁?”
楚凝吸吸鼻子,不大情愿地慢慢回答:“……宣亲王。”
原来是先良贵妃所出,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今朝皇戚宗室里第一个受封亲王的六皇子。
沈叙白沉吟。
难怪崔氏着急攀附这门姻亲。
楚凝无心闲聊,指腹抵着锦帕,反复轻压画卷上的斑驳水渍。她来得急,被茶水波及湿的襦裙都没换,却不知给自己擦擦。
“不乐意就不嫁了,我们眠眠这样花容玉貌的姑娘,嫁谁都是委屈。”沈叙白笑得轻松,抽走她手中的帕子,将置在案底的暖炉往她脚边踢近了些。
楚凝蜷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没搭腔。
这是御赐的婚约,当时既承了旨,就不能再公然违抗圣命,她懂。倘若崔氏不咄咄逼人,又或者没有以往的结怨,她何至于此。
她一言不发,沈叙白倒是不催,只看着她手边的画。画上方的题诗有两句幸存:
关城捷万里,请宴贺归郎。
他笑笑,又见尾处署款依稀可辨——
癸未年新正,顾砚淮。
“仿的原是太子殿下的墨笔,无怪你视若珍宝,要和崔氏撕破脸。”沈叙白这人空有辈分,相貌堂堂却没正经,这一句话,字里行间都是调侃的笑意。
太子顾临越,字砚淮。
她自幼偏爱东宫这位的字画,在沈叙白那从来不是秘密,可被如此逗乐,楚凝湿泪微凉的脸蛋还是蓦地一红。
“我……只是看她不惯。”楚凝泛窘,小声地说。
沈叙白听得笑了,依她言:“是,眠眠只青睐端方文才,如太子殿下那般‘病卧红绡簟,鸳被夜不休’的风流萧郎,是不招你待见的,舅舅懂。”
楚凝瞥他一眼。
他是故意说这种话来取笑,可她寻不着反驳的理。
要她怎么说?那人有多少花间情传得是如风如浪,她都听过的。
据说曾有位进京朝见的西域宗女,初初一眼便看上他,于殿上言了句“乱我心曲”,直白向他示好。
西域女子美艳,性情也十足爽朗,直勾勾的眼神里心思一点不藏。他呢,一张病白的面容俊昳无俦,人是芝兰玉树的,偏在情上从不成体统。
谣传,他笑着承下了她的真心,却说自己并非霁月君子,且缠绵病榻,难与卿长伴一生,只得无奈辜负美人的情。
于是口口相传,就有了这段“君子美无度,一面乱心曲”的美谈,惹得一众慕他的贵女愈发心驰神往。
相关太子的那些风流韵事都只是耳闻,但东宫至今无妃确是实情。或许是他心不专,也可能是另有隐情……
支吾半晌,楚凝弱弱憋出一句:“你就晓得真是那样的了?流言变味了也难说。”
“是这道理,”沈叙白没揭她短,只耐人寻味笑说:“早先有闻,太子近月南下养病,你说他可没可能到这来了?毕竟眼下花信,锦官的芙蓉开得正好。”
楚凝呼吸微顿,目光不自觉对上他的。
面前的人倒是怡然自得,看着她:“不如舅舅打探打探,倘若赶巧了,寻个法子帮你见见意中人,也并非没有机会。”
话说到这,楚凝意识到这人还是在调侃她,恍惚一瞬后脸突红,比刚才还要红。
“不是。”不是意中人!
楚凝矢口:“欣赏他才情出众而已,他人怎么样,我不关心。”
他笑:“我只问问,没说你在意他。”
“沈叙白!”楚凝瞪过去。
姑娘家知羞,要恼了,沈叙白即刻抬手作败,不再拿她寻乐,到底是忌惮她明日上老太太那告他状。
沈叙白收起废画,顺便哄她开心:“摹本何必舍不得,过几日明崇坊的商秋宴,再有看中的字画,我买给你就是了。”
那些名士儒宗的真迹都没有那人的赝品好。
楚凝努努嘴,心是这样想,但没说。
沈叙白陪着坐了会儿,哄得她不流眼泪了,方拍拍衣袖起身,准备回屋:“入秋了,夜里寒,让云萝打热水来,暖了身子再睡。”
楚凝烦忧着事,还是蔫的。
看出她心思,沈叙白宽慰:“你在沈家,国公府若要闯,便是他们不知好赖,安心待着就是。”
楚凝沉默顷刻,轻着点头:“嗯。”
门合响,沈叙白离开,屋子里寂静下来。
楚凝缓缓取回被他搁在一旁的画。烛火随之摇曳了下,复又散开昏黄的光晕。足边暖炉内正烧着的银炭发出呲拉一声。
她无声垂着眼,思绪不经意就远了,短短两行题画诗,盯着瞧了好半天,直到云萝端水进来才回神。
云萝是她的贴身婢女,跟着从国公府来的,见她心意消沉,轻声道:“姑娘不多想,好好睡上一觉,沈二爷走前说了,国公府那边他有主意。”
楚凝正要过去盥沐就寝,闻言疑惑眨眼。
他能想到什么主意?
*
崔氏的父亲于京师任户部尚书,而楚伯庚不过开国公的虚衔,崔氏自然有底气。
楚家当然不是没有风光过,曾也是沿袭千百年的簪缨世族,兴起至今,出过其多太医甚至相国,权臣辈出,祖祖代代无不是忠臣义士,盛名不朽。
前朝昏聩,楚伯庚更是雍朝开国功臣之一。
可没有上位者能容得下过分鼎盛的官宦世家,一个功高盖主,已是皇帝收回实权足够的理由,再用爵位安抚,掩盖自己过河拆桥的事实。
楚家如此,沈家亦如此。
但除却谢恩,君王面前又有何话可说。
只是当时的沈老爷要硬气些,自觉罢官弃爵,回了锦官操起布艺的老本行。
他生前大方说过一句话——
只要河清海晏,为朝堂卖命的大有人在,也不是非得有他不可。
有人想得开,必也有人不甘平庸。
这不甘的人便是楚伯庚,他娶崔氏为继室,是有这层初衷在的。
身为当家主母,崔氏主持中馈甚为强势,楚伯庚心计长远,始终睁只眼闭只眼。但楚凝年纪尚小,养在深闺也娇气,在崔氏那总讨不到好,时不时就闹气回沈家住。
故而沈宅这间屋子一直给她留着。
躺在熟悉的床榻,这一夜楚凝也不算难眠,只是梦了一整宿,先梦见分离十年的哥哥,又梦见素未谋面的娘亲。
梦里哥哥背影高挺,戎马仓皇,为她挡着前路凶险。
而娘亲蹲在她面前,于乱世中笑着抱起小小的她到怀里。娘亲笑起来柔情似水,和听说的一样,罗衣飘飘,温柔婉丽,很美。
眠眠不能陪着娘亲变老了。她说。
替娘亲照顾好自己。她又说。
她的身影话落就开始消散,楚凝要抱却扑了空,跌倒在地,膝盖磕出了血。小楚凝哭喊娘亲,哭喊哥哥,可久久无人回应。
世界仿佛是空洞的,空到只剩她哭声的回音。
想起幼时继房的人趁哥哥不在,故意阴阳怪气给她听,说没娘的孩子留着多余。
受委屈了,梦中只有五岁的她哭得更凶。
“娘亲,没有你和哥哥我真的不行……”楚凝唇畔一声模糊的呢喃,无助低泣,她侧枕着,半张脸覆在被褥里,哭湿了大片。
阴天光暗,不是很亮,睡梦间隐约听见屋外有人吵闹,楚凝想出去看看何事,想着想着,又困得彻底睡过去。
再睁眼,里外都静悄悄。
楚凝翻过身,赖了小会儿,唤云萝进屋。一问才知,已将近午时。
“晚了也不见喊我。”她睡音朦胧又哑,揉揉眼睛坐起。
云萝扶她下床,回答道:“沈老夫人想姑娘安稳睡,不让人来扰。”
姥姥最疼她的,楚凝心绪舒朗许多。双脚踩了地,她回想起睡熟前,迷糊问:“早些时候是有人来了?”
声音好像都传到她院里头了。
云萝取过木施上的绫裙,伺候她披上,犹豫又挺想笑:“是崔夫人,她蛮横不过沈老夫人,被撵走了。”
楚凝不怎么意外。
云萝为她系腰间的丝绦,楚凝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石榴红色蜀锦,崭新的,一眼便是姥姥特意拿了布行最贵的成衣给她。
“今日这样穿,过亮了。”她没要出门。
不过想着姥姥欢喜,楚凝便未计较,到金盆边盥洗,拭着手上的水,说:“梳妆吧,我过去陪姥姥。”
“沈老夫人还在明府,一时半刻应该不回。”云萝接过她递回的面巾,见她奇怪望来的眼神,主动解释:“她老人家操心姑娘的事,想要你见见明家的小少爷,安排在眉山,马车在府门口等了都有一个时辰了。”
楚凝愕然,不可思议地懵住。
好端端的,见什么明家小少爷?
用膳时她一直在琢磨,心里有想法但不明确,等上马车,见沈叙白闲适地靠坐塌上,摇着坠玉折扇等她,三言两语之下便全明白了。
“你给姥姥说的?”
车轱辘轧过坡路偶有颠簸,楚凝目光自窗外远去的沈府朱门回眸,想明白,这就是他昨夜说的已有主意。
他默认,旋即就被骂了句“馊主意”。
沈叙白挑眉:“明家持有先帝赐予的丹书铁契,你和明小少爷若能心属彼此,那便皆大欢喜。若不成,逢场作戏也无妨。总归明家出面,这赐婚诏书只能作罢,圣上断然不能为难你。”
道理是这个道理。
沈家对明老太君有过命的恩情,想来对方也愿成全。
楚凝却蹙起黛眉:“婚约尚在,我暗地里先与他表侄见面,不成样的吧。”
她对皇室又不是一无所知,宣亲王的生母,已故的良贵妃,毕竟是明家小少爷的二姑奶。
“真要论关系,太子殿下不也是那明小少爷的表叔?”沈叙白好整以暇地瞧她。
楚凝欲言又止,被他调笑着问住。
是这样,皇后与良贵妃是孪生姐妹,都是明家的姑娘,但这其中不止稀松平常的亲缘关系,不是这样能简单理清的。
沉默一瞬,楚凝低声:“不合适……”
“只是先见一面,之后你仍无心,权当我陪你上眉山游玩一趟,散散心。”沈叙白不是要逼她,是给她寻出路,如何抉择自然都由她自个儿做主。
楚凝抿唇,和他相视一眼。
马车驶了两个时辰,她半推半就着,就到了嘉州眉山脚下。
明小少爷孝亲,今日随家中长辈到眉山昭觉寺礼佛。明家人重情义,得知府中老太君的口信后,尤其爽快,定于禅林后的小山亭让两位小辈相见。
眉山路遥,山路又行了半个时辰,本就是阴天,待至寺前,疏影朦胧,天色已然将晚。
走进昭觉寺,便有小和尚引路。
原本等候的应是另一个师父,但他们到得迟,已是暮鼓的时辰,叩钟不可误,便临时由这位小和尚代劳。
未几,沈叙白放慢步调:“明夫人在客堂,我先去拜望。”
“不与我一道?”楚凝倏地看住他。
沈叙白好笑:“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在岂不碍眼。”
这会儿他倒是老成了。
楚凝嘀咕:“我一人不可。”
“明家世代书香,诗画不难聊到点上。”沈叙白顾左右而言他,笑吟吟地先行一步。
说罢他绕过抱厦,云淡风轻地进了经过的殿阁,楚凝都来不及喊他,只得瘪瘪嘴,自己跟着小和尚继续往前走。
禅林间有一方玄黄影壁,其上“知唯妄念”四字庄严。
途径时楚凝侧目看见,悄悄记在心底。
寺院后的草木翠玉葱茏,曲径通幽,小和尚领一段路后,不便再往深处,只将手里的琉璃油灯递给她,合手退离。
夜幕半暗,楚凝抬头望一眼不远处山腰的小亭,依稀可见人影。她慢慢吸口气,伴着青灯禅影,轻步往前,踏在佛门净地。
*
小山亭下,站一人,坐一人。
站着的老先生胡发灰白相间,负手遥望亭外佛林,一身深棕缦衣是居士的穿戴。
“又是一年秋,弹指谢啊。”他没回身,似在享受这一刻空静的风:“今日身子如何?”
“得先生诊治,好了许多。”
背后坐在石桌边的那个是年轻男人,玉冠簪发,雪色锦袍,他嗓音沉缓,融在山风中又显清冷。
桌面那张茶色藏经纸上,字迹深凝。
他提笔掠过砚台,从容润墨,接着书完后半句。
“是这眉山风水养人,”老先生感慨叹道:“三个月前你在宫中昏迷不醒,倒让人忧心了一阵,幸而劫后余生,不枉我诵经千遍。”
男人轻轻一笑,搁下笔,视线凝落纸上笔迹纡徐有致的那句——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
“卧病时大梦一场,如经往生浮屠,醒后竟是分不清,何为真,何为虚。”他尾音淡淡的,眸光随着暮色渐深。
老先生微顿,转过身,看了眼他所写,静默过后若有所思:“空为真,妄为虚。不生不灭是空,贪恋生死是妄。”
见他低垂眉眼,老先生道:“你妄念很深。”
男人抬眼望过去,却不语,倒像是承认了。
“色令智昏?”老先生会意,猜度他在夺嫡之争中迫不得已沾上的那些红尘韵事,有割舍不掉的了。
有短瞬的沉默,男人忽地笑了下。
“是。”他笑里透着丝苦涩,好似还挟有对自己的嘲讽。
亭台飞檐的铃铛被风吹得撞响几声。
他微阖目,声音低下来:“冲昏了头。”
枯枝突然被踩碎,“咔嗒”一声响。
亭中二人循声回眸。
只见亭外的姑娘立在台阶下,一盏散着暖光的琉璃油灯提挈身前,发间一支步摇轻晃,穿身的广袖缎面裙晕着光,石榴红的颜色,衬得那张容颜越发楚楚莹白。
这样一位鲜活的美人忽然就出现了。
老先生惊诧,下意识瞧了瞧坐着的人,见他似被定住,一瞬不瞬地看住人家,便自觉走下另一侧台阶离开。
男人眸中的端倪不难看出。
有暗流湍急,也有丝丝隐忍。
走了一个,只余他们二人,周遭随即归入沉静。楚凝想是她冒犯了,忙道:“我是刚到。”
她表示自己不是故意要听他们谈话,也没听到多少,除了后两句——
这位公子为某位欢情的姑娘冲昏了头。
男人牢牢凝住她,缓慢起身,像是怕认错,要明明白白看清楚她的面容。
楚凝在他的目光中心跳顿然急促,蓦地低敛下眼眸。她一个正经姑娘,当然不可能盯着男人看,还是私下初见,预备要互通心意的男人。
舅舅也没跟她先讲,这位明小少爷生得这么好看……或许不该那样形容男人,但他实在堪比美玉,病态的唇白非但不瑕,反而衬得他容貌染上谪仙的味道。
但沈叙白说他刚及弱冠,楚凝觉得有出入。
男人眉眼间那股沉稳的气韵,哪里像涉世未深的少年,若说是沈叙白那端的年纪,她倒会信。
楚凝胡乱想着,夜色愈渐加深。
此间气氛惹得她昏沉沉的,她暗暗吸气,迈上台阶,走到他面前,微微行了一礼。
“我是……沈家的外孙女。”她声音很轻,慌得紧,这般状况下难免忸怩。
半晌没听见人回答。
若非他身量很高,阴影完完全全地罩住了她,她都要以为人已经走了。
他怎么不开口,还要这样尴尬地站多久?
楚凝偷偷咬住一点唇,目光不敢乱瞟,只看着他的雪色衣袍,默数下摆的金边云纹有几条。
过了好久,“咚”得传来一声瓮闷而深远。
是寺里的梵钟敲响了。
“我知道。”他终于说话了,嗓音有一点哑。
千年古刹隐在佛林,小山亭如坠暮云间。
梵钟晚唱,余音在山谷间,在他们之间,久久袅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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