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莫先把小花放回家，九点半就来到“迷遨”酒吧门前。
附近少有人来，十分冷清。他隔着透明玻璃墙向里面看，黑漆漆一片，设施坏得七七八八，桌椅上落着挺厚一层灰尘，好像很久都没人来过。要不是酒吧破旧的霓虹灯招牌上写着名字，他真怀疑自己找错地方了。
大概这间前厅是被弃置的，或者是用来婉拒一些不熟的客人，真正的酒吧就藏在一扇暗门之后，这扇门非常隐蔽，需要通过对暗号由内部人员打开，暗号就是老板的摩托车型号。
温莫这么幻想着，等到手机上的电子时钟走到45分35秒时上前握住门把手，然后数了三下猛地推开。
一股混杂着酒香的暖流轻轻从他面前撩过去，状如水母的幻彩灯影缓慢地在头顶浮游，慵懒而叛逆的音乐弥漫整间前厅，一位身穿黑色短裙与长靴的女歌手闭着眼睛陶醉演唱。
人满为患，吧台，卡座，地板上，靠墙站着，到处都是人，各式各样的人。
温莫几乎无法迈开腿，他的脑袋里有无数疑问。那些人大都年轻靓丽，颜值很高，穿着时尚颇有品味，他反倒像一个来酒吧抓未成年儿子的老父亲。
大家本来正在各自聊天，发现有人忽然之间走进来都有些讶异，但他们看清是温莫后都表现出欢迎和友好，有的向他举杯示意，有的拍掌大笑，有的仰着脖子狂吹口哨……就连长相高贵的女歌手都在话筒里对他说了句晚上好。
于是温莫更加惶恐了，他的一条腿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半步。
“温莫！”
一个身材高大挺括的年轻男人从吧台走过来，朝他招招手：“来这边！”
温莫仔细去看，认出那是钟洺，他染了一头暗金棕色头发，比瞪眼照片上的形象还要狂野。
歌手换了音乐，改唱《友谊地久天长》，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哼哼，温莫心想，这歌可不兴随便唱啊。
他跟着钟洺走过一条长廊来到休息室，地方不大，能容三四个人开会，关上门后安静得出奇，气氛反而有些尴尬。
钟洺开了一罐饮料递过来，温莫接住后却没有喝，放在了桌子上，接着他掏出那个鼓得快要爆掉的钱包，推到钟洺面前：“你数数有没有少钱，我捡来时就是这样了。”
“那好吧。”钟洺坐在桌边，拿起钱包随意看了看，他用食指和中指夹出厚厚一叠钞票，翻花似的数过一遍，“一张不少，谢谢。按规矩我应该返给你一部分，你想要多少，一半够不够？”
温莫将目光从钟洺的手指上移开，又不小心落到了他交叠的双腿上，普通人类真的可以拥有这么长的腿吗，话说这人站起来超过一米九了吧，基因真好啊。
“温先生？”
“嗯？”
温莫回过神的时候，钟洺正凑过来想跟他说什么，一张帅脸突然贴近，晃得他几乎头晕目眩。
钟洺的五官充满凌厉恣扬的美，温莫惊讶他竟有双金色的眼睛。
“是太少吗？”钟洺看着他。
温莫摇头：“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钟洺狡兽般的双眼微微一眯，唇角翘起来：“是你告诉我的呀，电话里说的，不记得了么？”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温莫语气坚定。
钟洺表情有点无奈：“你上来就自报家门来着，‘您好，我是温莫，请问是钟洺先生吗’，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咱们头一次见面，我又不可能晚上偷偷去你家查你身份证。”
难道自己真的因为沉迷美色而模糊记忆了？温莫脸颊发红，身体不停向门口后退：“哦，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猫等着喂。”
“等一等，”钟洺抢先一步堵在他面前，“你不要害怕我，我们这里是正经酒吧，不是什么地下非法组织，钱拿着。”
正经酒吧？鬼才信！
“不，我比较迷信，从来不留意外之财，就算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我也一定会全部捐掉，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温先生，说实话我不相信你中五百万能全捐，这不符合人性。钱拿着。”
“不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
“拿着拿着，必须要拿。”
“不了。”
“拿着。”
“不！”
“拿！”
“……”温莫终于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给我钱呢？说实话我从刚才就感到非常奇怪了，你丢了钱也不着急，有人把钱包还给你好像也不怎么高兴，太反常了简直，这些钱是不是被人诅咒过呀？”
果然是想用破财免灾的方式把霉运转移给别人吧……
钟洺被呛得咳嗽两声，用一种欣赏奇人的目光看着温莫，继续向他走近一步：“你想多了，我自己用不上……那要怎样你才能接受这笔钱呢？”
“如果是我自己挣来的，自然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或者我在外国的二叔突然给了我一笔遗产，我也会接受。”温莫说着，不断后退，后背已经撞上了门。
钟洺不由得睁大双眼：“必须是自己挣的或者二叔的遗产，别的就不行？”
温莫点头，觉得两人距离有些过于近了，向一边错开脸。
“看来你和你二叔关系很好。”
“我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他。”
“温先生，你真会给别人出难题。”钟洺感叹道。
温莫在狭小的空间转过身，打开门说：“我要回去了。”
一次不愉快的交流，以温莫的逃跑宣告结束。
经过前厅时，大家都很有礼貌地跟他告别，温莫也笑着摆摆手，说了声再见。
回家路上想顺道再买一些火腿和鱼干，但是时间太晚，店铺关门了。
一打开门，小花就开心地朝他蹦过来，扒着裤腿一路溜到肩头，底下脑袋瞧他有没有买好吃的。
“抱歉啊小花，明天再给你买。”温莫走进厨房，想着做点简单的饭填填肚子。
小花赖在他身上东嗅嗅西嗅嗅，闻不到钞票的味道，十分疑惑地歪起脑袋。
和小花一起吃完宵夜，温莫又坐在窗前赶制明天卖的东西，他有好几次听见窗外的猫叫声，起身看时却空无一物。他房间的窗子正对一条步行小道上的路灯，房租很便宜，隔音不是很好，晚上时常会被吵闹的游人惊醒。
但是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隔日出摊是在中午，他来之前周围就已经等了不少人，装满货品的背包一打开，几乎瞬间被抢购一空。
温莫人都傻了，大脑空白一片，左右应接不暇，忙得恨不能再长出六条手臂和三个脑袋。他根本看不清谁买了什么，大家都一股脑地往他手里塞钱，有人甚至直接把一张粉色钞票团成团投进温莫领子里。
温莫掏出来一看，急得喊他：“喂！找你钱，找你钱！别跑！”
结果那人逃得比偷了钱包的小贼还快。
不到十分钟，“哗啦”一下，所有客人仿佛接收到统一的指令，潮水一般迅速离开，融入各个方向的游客人流中。
温莫坐在小板凳上数钱，对照着记忆里货品的数目，数完发现多了个达不溜，刚才那些人根本就是乱给的。
这种吊诡的感觉何其相似。
对面炸物老板瞧他愁眉苦脸，好心问道：“怎么啦小温，客人少给钱啦？”
“那倒不是……”温莫声音闷闷的。
炸物老板说：“刚才你摊前有个人像子-弹一样飞出去了，他没有抢你东西吧？”
“没有没有，他，他可能是急着上厕所。”
“哦，这样啊，”炸物老板笑笑，“如果有人敢抢你就大声叫我，大哥我抡起锅铲就能把他拍倒。”
温莫哈哈笑起来：“好的。”
说着就看见老板在收拾货摊，温莫自己也没事做，上前帮忙搭把手。他好奇地问：“今天这么早就收摊？”
炸物老板点头：“今天是四月初三，祭拜猫神的日子。”
“猫神？”
“对呀，猫神是茂山山城的守护神，每年四月初三是他的生日，拜一拜的话一整年的财运都会很好。”老板看着一旁的妻子和女儿，笑着说，“我们家刚来这里的时候生意不太好做，还好有猫神保佑，让我找对了赚钱的路子。”
温莫不善与人交际，在茂山生活一年多也没什么朋友，居然现在才听说猫神的事情。
炸物老板邀请他一起去，信誓旦旦地说：“很灵的哦！年轻人找不到对象也拜一拜，马上就能有男朋友！”
他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十分气恼：“哎呀爸爸，你魔怔了呀，人家是男的找什么男朋友！”
“啊哈哈哈，我嘴瓢了，哎嘿嘿嘿。”老板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
温莫摆出那副招牌式的温和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