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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踹的就是你

“要我亲自问你吗?”

戚尧语气听来平和友好,嘴角抿着淡笑,事实却是他早就将张六的整张脸埋进了雪地里。即便他手下的男人拼命摇头挣扎,也依然阻挡不了与冰天雪地坦诚相见的命运。

几息过后,他扯住张六的头发,迫使张六仰头看他。

“想起来了吧,嗯?”

张六此刻鼻尖通红,脸颊冰冷,眼神涣散地望着戚尧那个方向。

“你、你想知道什么?和她一样?”

“对,和她一样,”戚尧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往身后的方向瞧了一眼,但依旧面色如常,“还有,你这次把里面那十几个人都安置在了哪里?”

沈令仪抱着剑,默默地关上了门,打断了客栈二楼几位看热闹的镖师,安静地靠在门旁,微闭着双眼假寐。

那边张六已经被戚尧这一套又一套折磨人的法子弄得受不了了,再加上先前沈令仪的一番拷打,他已经放弃了挣扎,无力地回答着戚尧。

“在荡云城……!在鸮市之中!都是一个叫马均的人和我们接头……我之前亲眼看见他打死了一些奴隶……那女侠要找的人在上个月就跟他走了……”张六低着头,唇色苍白,不敢看戚尧的表情,用手指向了一个方向,“……新来的十几个奴隶都在客栈的后院里,王七把他们迷晕了绑起来装在箱子里。”

没有得到最想听到的答案,沈令仪忽地睁开了眼睛。

她侧着脸,朝远处的漫天朔雪望去,脸上出现了鲜少的悲伤与哀怆的神色。

罢了,好歹又多了一条线索。

雪依旧落。

只是这客栈小小的檐下尚能遮雪,但几周前她找到沈芽时,沈芽全身上下被鞭打得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布了,眼睛瞎了,脸上也被划花,伤口四处绽开,双腿腿筋被挑断,殷红的血色拖了一路,最终还是没能回到她们的小院,死在离家的一里开外。

沈芽是她两年前捡到的小乞丐。小乞丐什么都好,就是总是板着脸,做事也是一板一眼,好不容易拉进了和她的距离,她却总是防备于沈令仪。

冬雪已融,春盈而发生机的季节。沈令仪没骨头似的躺在院中的摇椅上,享受着和煦的春光,醉着吃沈芽早就替她妥妥当当安排好的佳酿。视线模模糊糊,愈发朦胧,院中一直被她闲置忽略的梨树在沈芽的日夜照料下重现了生机,今春竟开了花。

梨花白似雪,东风一吹,纷纷扬扬地落。沈令仪已然吃醉了酒,兴致乍起,就要去捞一朵梨花在手心,却没想到大意间碰倒了酒罐子,酒香与梨花香瞬间融在了一处,她眼中映进了潋滟的春意,醉醺醺的嗓子高声喊道:“沈芽!把我房中的剑拿来!”

沈芽脚步匆忙,拿着剑来到院中,却见沈令仪把原本整洁的院子弄成这样,面上不禁沾上了些许愠色,刚要出声劝诫她,就见她一把拿过了自己两手费了些努力抱着的那把重得惊人的长剑。

身如飞鹰,重剑耍得行云游水,剑锋劈开周遭的空气,引得阵风拂过,梨树也不由得摇晃起来,抖落皎月之白似的花瓣。

沈芽呆在原地,目不转睛。

她原以为这个救了她的人瞧着就不靠谱,整日睡觉斗蛐蛐,还比一般人要懒上许多。没有她,她都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女人日常要怎么活。虽然有一把长剑但是每每都抛给她抬着,定然只是买来看着壮胆辟邪。

沈令仪的剑势如虹,天然装着一股杀气,此时剑尖温柔地停着一瓣梨花,并未伤它分毫。

“您可以收我为徒吗?教我剑法!”

少女的声音清脆,包含着激动和仰慕,定格在了沈令仪的记忆里。

沈令仪思至此处,轻轻用手拂开了肩头的白雪。

今雪分明不是旧日花。

她收回思绪,脸上表情依旧如常,又看向了戚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频频的回头,凝住了脸色,心里冒出了一个怀疑,故而迅速地趴下身来侧耳抵着未覆盖雪的一块地。

听脚步声和马蹄声……三男两女一马。

沈令仪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转头盯着戚尧,怒而失笑道:“你——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她大步一迈,就要开溜。

却不料天不遂她沈令仪的愿,戚尧大手一挥,力道着实不小,捞住了她的手臂,扯着她往客栈旁侧的马棚躲了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还抓着张六。

“又想丢下我吗?”他低低叮咛,眼神里藏着些许嘲讽和落寞,食指竖放唇间,朝她示意,“嘘——”

沈令仪既然逃不了,对戚尧虽有所不满,但也就噤了声,蹲在马棚里和戚尧一同静观其变。

不过这雪地里方才张六留下的血迹实在太明显,即便是二人草草地翻了几下,还是尚不能彻底掩盖住。

八成要完。

这人到底是又搭上了什么事儿?

她伏在草堆里,鼻子里是马粪的气味,若有似无地瞥了戚尧两眼,在心里已经默默计划好了怎么才能不和这个人死在一块。

来的五人仅听脚步声就知道武功不一般,而这里三个人里,还有一个残废保不齐就会暴露她和他的位置。

脚步声很快奔来,马蹄声随后而至。

“姚七人呢?这么点距离你们都能给我追丢!”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朝其余四人训道,带着没喘平的呼吸,“不是说他就在这儿吗?我可是从最近的驿站跑来的,我马都跑累了,要是你们敢耍我——!”

剩余四人低着头,不敢应声。

其中一个低着头的视线乱瞥,忽地眼尖撞见了藏于雪中的那一抹红。

他猛地抬头:“冯副卫!我知道了!你看地上的血迹和雪印!”

他话刚出,另一个侍卫暗中撞了他手肘一下。刚发话的侍卫因为发现了姚七的踪迹有些得意地抬起头,没注意这点轻轻的撞击,却不料下一秒就被他方才称为“冯副卫”的人用手掌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说了,不要叫我冯副、卫。”领头的那人表情很不满,又是倨傲地昂着头。

回答的人一脸愧疚讨好,立马应上:“对,对,您是冯卫呀,我脑子也叫冰天雪地给冻住了。”

切,要不是你那老娘给冯家的少爷当过奶娘,哪里轮得到你进冯家的护卫队。

他脸上堆笑。

领头的表情渐缓,默认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装作不满地道:“在外面,就叫我老冯,知道了么?”

“知道知道嘿嘿——”

领头的蹲下身来捻起一把雪,摩挲于手中,若有所思,往前看了一眼。

“不出我所料,这姚七应该是躲在——”他大手一指,“就是这客栈!”

沈令仪蹲得双腿难受,而身旁的戚尧听见了那伙人的话,浅浅松了一口气。她趁戚尧放松之余,将手自然地从他手里抽出,往右边小跨了一步。

“救——嗯——唔——!”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戚尧的放松,也打断了沈令仪即将箭出弦一般逃跑的步伐。

蹲在草堆的二人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

沈令仪的眼刀锐利地望向被戚尧紧紧捂住口鼻的张六,可惜已经晚了,这声音轻易地引起了那伙人的注意力。

领头的人疑神地转动眼珠,和手下四人确认了是有声音发出,随即飞速同他们交换了眼神。

一翻指示后,他朝四人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开始有所行动。

“看来姚七定是藏身于这客栈。”

“嗯!这人杀了我们少爷,整个漠边都是我们冯氏的地界,我们要让他血债血偿,看他还能躲到哪里去!”

几道女声夹杂着男声,声音发自客栈门口。

领头的那个却率着其余两个人,放轻了脚步,向马棚大步走来。

戚尧皱起了眉头,下颌靠在支起的右手上,看向张六,倏忽一笑。

“想跑吗?如你所愿。”

他嘴角还弯着不带感情的弧度,一脚重重地踹在张六身上。张六本就全身没什么力气,现在得了这一踹,一骨碌地就滚了出去。

“唔——唔——”

张六方才被戚尧封住了穴位,现在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唔嗯声。

老冯被突然滚出的男人吓了一跳,立马往后退了一步,疑神地打量他。连夜的兼程和上头的辱骂令他此时心火格外旺,愤愤地一剑刺向了张六。

“靠!什么东西!吓死老子了!”一口唾沫从他口中吐出,他继而又向马棚靠近。

“姚七是吧,我知道你就在这马棚里面,只要你肯乖乖地跟我们回冯府,你也就能少受些折磨。”

“你杀冯家的少爷了?”沈令仪轻声,略有意外。

冯家守着大虞边境,却也是边域九州十三城最大的世家。

十年前,一向战无不胜的青锋军大败,戚家被指投敌,圣上大怒,遂满门抄斩。

戚家没了换冯家,坐在最上面的人可不管什么戚家冯家,只在乎谁能守好这九州十二城。

戚尧眼里倒是很坦诚:“嗯,杀了,但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样。”

沈令仪脑子里没想,也没工夫想。

戚尧这人恐怕还记着和她五年前的仇,当时他救她出狱却没想到恰好正中旁人的意,围追堵截中,她和他失散所以她就先行逃了。

她后来也去了戚尧告诉她的地点接头,却没有等到他。

后来她就再没有这个人的消息了,仿佛他就消失在那场追杀中了。

明明爽约的人是他。

亏得自己以为他真的死了悲伤了好些年岁,要不是之后意外查到了他还活着的蛛丝马迹……

现今这种情况下,她轻功尚可,如果这伙人只是来抓戚尧的,那她大可全身而退,毕竟她还要去追查到底是谁杀害的沈芽。

就怕这伙没脑子的人把她认成戚尧的同伙想要一并抓了。

不如——

她眯起眼,望向了一旁已经露出了一个头的戚尧。

“各位大哥,我被抓是没事,但恳请诸位休要杀我挚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连累她。”

戚尧语气坚定,若有若无泛着沈令仪一定看得出来的那种佯装的悲悯和大义。

那伙人瞧他态度服软,但仍心疑,只脚上诚实地慢慢走近。

“原来你还有同党啊姚七。”

沈令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几秒,又迅速睁开,缓缓吐气。

戚尧这个人她果然没认错。

这样的恶劣他当然是人间第一流。

短短一句话,就将她也拉进水中,要么两个一起淹死,要么她救他。

沈令仪抿了抿嘴唇,唇边溢着对即将要发生事的笑意,瞥了一眼戚尧站起的背影。

她一脚凌厉,直直踹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