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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噩梦

鬼屋大门猛得被关上,砰的一声,整个房间的灯光暗了下来,就像大学宿舍晚上熄灯断网一样,来得猝不及防,毫无征兆,彻彻底底的断了个干净。

苏怀青和南楼雪两个人瞎子摸象般,继续向前走去。一个白衣阿飘从远处一闪而过,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凉下来。

苏怀青整个人窜上来,两条修长的腿夹在南楼雪的腰间,手臂紧紧抱住南楼雪的脖颈上,把整个头都埋着颈后,“啊——,哥,哥哥,救我。”

闪烁的灯光交替着照在南楼雪身上,一明一暗,“鬼已经离开了。所以,你可以下来了,黏黏糊糊的,”南楼雪对像一块年糕黏在自己身上的苏怀青说道,声音中带着些调侃,“跟块口香糖一样。”

“怎么会是口香糖呢,最起码也是百香果味的口香糖,活着是一块软糯香甜可口的年糕,最好再放点白糖。”

南楼雪听着这大言不惭,理直气壮的话,扶了扶额头,……

苏怀青抬起头,微微侧脸向身后望了一眼,确认NPC小姐姐已经离开,这才从南楼雪身上跳了下来,假意替南楼雪拍了拍身上的灰。

南楼雪淡漠的眼光扫过去,苏怀青里面举起右手放在太阳穴附近敬了个标准的礼,“谢谢长官。”

……

从小就是一个戏精。

“奥斯卡欠你一个奖项,大影帝。”南楼雪继续快步向前走,苏怀青连忙跑起来跟在他身后,“谢谢谬赞,实在是愧不敢当。”

“你的脸皮似乎能够已经和牛津词典相提并论了,满满的都是知识。”

南楼雪单手插兜,靠在走廊的墙上等他过来,睫毛微敛,似乎思考了一会,语气中带着郑重,又夹杂了一点吊儿郎当。

苏怀青眉目上扬,带着少年独有的肆意和张扬,“哥,你现在是越来越抽象了,——啊——”

话还没说完,接下来苏怀青就听到了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忘记的一句话,这也是他永远痛心疾首的场景,他只听见南楼雪的一声怒吼,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南楼雪如此般的声音,“小心。”

苏怀青只感受到周围的墙面发生震动,下一秒,头顶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那顶沉重的灯落下来。

接着自己就被捂住了双眼,他感受到南楼雪的身体挡住了自己,可头顶还是一痛,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脸上滑下来,苏怀青只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南楼雪的声音微弱但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怕。”

苏怀青猛得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他却还是会被这场意外发生的事故而惊醒。他坐在床上,阴暗潮湿的被单黏糊在衣服上,房间内的空调已经调到了17度,他却还是浑身热的厉害,汗津津的。

苏怀青下了床,一个人蜷缩在墙角,冷白的灯光照下来,映得人眼睛疼。

他听着外面木门处传来的响声,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木门后面牢牢的抵着衣柜和桌椅,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弄开的,只是轰的一声,木门被人一脚踢出去。

苏怀青抬眼一看,男人站在他床前,他好像憔悴了很多,青黑的胡碴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格不入,眼角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跟他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张扬肆意,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年有着天差地别。

苏怀青和南楼雪的爷爷是一同参加过抗战的老兵,两个人住在一起,后来各自有了孩子,想着定个娃娃亲,没成想,两家人都抱了个大胖小子,婚事也便想着延续到下一代。

南恪云和苏观从小在大院里面玩耍,交情倒是比亲兄弟还要深厚。苏怀青两岁那年,苏观和妻子外出意外遇上车祸,从此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头子和奶娃娃。

南家人自是不忍,便把苏怀青接到自己家,跟南楼雪一起生活。

那年,南楼雪两岁半,就已经跟苏怀青认识了两年,从苏怀青出生,他的母亲江忆桐就抱着南楼雪,在手术室外面等着,可以说,南楼雪几乎参与了苏怀青每个阶段的成长。

南楼雪本来是个舞蹈生,后来那次鬼屋事件以后,两个人在医院醒来,苏怀青听到医生的话。

“上面的灯砸中患者腿部,以后即使恢复如初,也不要做剧烈运动,恐怕是不能再跳舞了。而且我们初步怀疑,撞到头部的患者会出现记忆逐渐丢失的情况,也就是渐忘症,目前该疾病很少见,没有对应的治疗方法。”

苏怀青的心瞬间凉下来,他对自己的情况倒是没有太大看法,但他是最清楚南楼雪对舞蹈有多热爱的一个人。

他也知道,为了能够继续学舞蹈,南楼雪做出了多大的反抗,如果不能跳舞,这可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初三结束的那年暑假,他们同样是从鬼屋出来,吃过饭,门外的天潮潮的湿着,又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伞面,传来淅沥沥的声音。

街道上桔红斑白的民国建筑的房顶,被雨水冲刷的更加鲜艳,仿若唐僧的袈裟。

伞面足够大,两个人走在下面也不拥挤。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问南楼雪,“哥,今天晚上出成绩,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当时的南楼雪还没说话,手机就突然响了,是他们两个初三的班主任,明风,他也是今天晚上刚得到的消息。

他们班这次出了个状元,原本揣拉着询新生的脸立马喜笑颜开,褶子都出来了,吓得那可怜的新生瑟瑟发抖,他挥了挥手让学生先回去,便立刻给南楼雪打电话。

“楼雪啊,准备去哪个学校啊!这边好几个学校都跟我说,只要你过去,三年学费全免,奖学金随便选。”明风的声音温柔中带着骄傲,苏怀青表明他迄今为止从没听到过这样温柔的班主任的声音。

那时南楼雪随便说了几句,把明风搪塞过去,“走吧,回去。”

苏怀青当时锲而不舍的问道,“哦,哥,你想好去哪里了吗?不过你去哪里都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到时候再说。”

“哦。”他当时心里想他哥难道不愿意跟他一起吗?

那时的苏怀青心里有些不痛快,看着面前的水坑,一脚踩下去,冰凉的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鞋袜。

“苏怀青,你是傻了吗?”接着就听到了他哥熟悉的嘲讽的声音。

“没傻。”他拉长了声音大喊,故意往水坑里面踩,水花四溅,这样才痛快。只是好像跳的太快,太猛,水花一下子就溅到他哥身上了,完蛋了!

苏怀青撒腿就跑,雨水打在他的肩上,少年意气风发,在雨夜肆意欢笑。

南楼雪看着已经跑远的苏怀青,暗暗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他也踩到水坑里去追那个跑远的少年,向前跑的少年和洒落在身后的雨水,悬挂在一旁屋檐下挂着的废旧晾衣杆摇摇晃晃,发出轻微的响声,给两个奔跑的少年奏乐。

苏怀青也没想到,这是他们无忧岁月最后的一幕。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两个人的鞋袜都湿透了,洗了个热水澡,没想到的是南恪云和江忆桐提前回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出成绩的日子,肯定是要回来看我们青青的。”他记得江忆桐拉着自己坐到沙发上。

“哥哥还在帮我查成绩。”苏怀青被迫坐下,看着他哥低头翻着手机。

“查到了吗?都要紧张死了!”南恪云在一旁走来走去,时不时伸头探脑看着手机界面。

“不错,687,附中没问题。”南楼雪露出一个浅笑,把手机递给紧张的三个人。

“青青啊,你想好报哪个学校了吗?”

“哥去哪,我就去哪。”苏怀青挣脱不了江忆桐的怀抱,只能缩在那里,女人温柔的声音让他有些温暖。

“桐姨,刚刚班主任给哥打电话了,哥是第一,学校可以随便选。”

江忆桐目光看向她儿子,“阿雪,你想去哪啊?”可就是这句问话,彻彻底底撕开了家庭的平静。

“爸,妈,我想继续学舞蹈。”南楼雪缓缓开口,爆出一个惊天的消息。

苏怀青当时感觉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冷空气顺流而下,他哥真勇啊!

他记得自己搀着江忆桐的胳膊,“桐姨,哥他只是……”可这句话根本缓解不了当时的气氛,江忆桐的话迄今仍然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青青,你先别管他,南楼雪,你究竟想干什么?放着文理科不选,你去学艺术,你对得起我和你爸吗?”

江忆桐的脸色瞬间冷下来,“舞蹈是你的爱好,我和你爸都能理解,但是选择舞蹈这条路不可以,最好还是立刻马上打消这个想法。”

苏怀青回忆起那个场景,江忆桐看着坐在对面的南楼雪,面色冷峻,那双极其肖似她的眼睛里面透着和江忆桐一般无二的坚持。

南恪云咳嗽了两下,试图缓和一下家里的气氛,“阿雪,学习艺术是个慎重的事情,你还是多考虑考虑,你现在好小,以后的路还会很长。”

“爸,妈,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改变的。”南楼雪放下一句话,直直的坐在那里,看着沙发上的三个人。

他记得自己当时看着南楼雪,眼睛中透着担心,想要劝解,声音便有些微软,“桐姨,云叔,江城附中的艺术班也是遥遥领先的,哥他这么优秀,肯定可以的。”

“青青,你不用管,这件事情没商量,我是不会同意的。”江忆桐说完就直接走上楼,留下在客厅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云叔——”,苏怀青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你劝劝桐姨嘛!”

“青青啊,这件事情不是小事,你云叔也做不了主。你们两个早点休息,我先上去了。”南恪云抛下两个小孩,悄咪咪的溜了。

那天晚上,苏怀青见两个人都走了,拉着他哥上楼,把房门锁好,然后悄声走到床边。

“做贼呢?”南楼雪看着他蹑手蹑脚的动作,蜷缩着腰,两只手提着拖鞋,光脚走在地板上。

“嘘,”苏怀青小声说,“万一桐姨他们听到了就不好啦!”

他把鞋放下,拉着南楼雪躺在床上,“哥,你真的要学舞蹈吗?”

南楼雪从小就开始学舞蹈,各种奖项拿了个遍,每场比赛苏怀青都在下面当观众,他见证着他哥的每一场舞蹈和比赛。

他知道南楼雪的热爱和愿望,正如南楼雪是这个家里面唯一一个知道他写恐怖小说的人一样,他们两个长期以往的相依相息。

“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如果云叔他们把你赶出家门,那我就写书养你,我们可以一起住在我家。”

苏怀青觉得他哥一定会很感动,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弟弟,而且还没有血缘关系。

“傻子。”南楼雪伸手在他脑壳上弹了一下,“我还用不着你养。”

“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调?”苏怀青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脸鼓起来,像只愤怒的河豚。

“那我怎么说,谢谢苏大少爷救我于水火。”南楼雪看着苏怀青,笑了起来

苏怀青记得那是他们家最后一个和美的夜晚,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黑色在渐渐褪去,细柔的雨像是一片蛛网,笼罩在家里面的那一连串空泛的事,像是堆在一起的沙丘,禁不住连日雨水的冲刷,零散的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乱七八糟的奔流。

江忆桐睡不着,昨晚折腾了一夜,翻来覆去的醒,干脆觉也不睡了,起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妈。”江忆桐听到声音,看向同样早起的南楼雪,头顶的灯映照在他们两个中间,划开一道阴影,南楼雪白皙的脸上同样映着浓重的黑眼圈,凌乱的头发散着。

江忆桐心里有些难受,可她又不得不说,“怎么样,想好了吗?我不支持你学舞蹈,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

“妈,你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南楼雪声音中有着坚定,但是又算不上咄咄逼人,江女士她受不了刺激,只能缓缓的跟她说明白。

“妈,你当初不是很支持我学舞蹈的吗?”

苏怀青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偷摸着在一旁站着,他记得小的时候,江忆桐拉着他和南楼雪的手,把他们送到舞蹈班,下了课又走路去接两个奶团子。

“妈,你的坚持到底是为什么?”南楼雪那时候还是想要问个清楚,其实苏怀青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一向支持他们的两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的舞蹈很优秀,这个你是知道的,我的记忆力也很好,舞蹈和学习不会耽误的,即使走艺考,我同样也可以像现在一样出类拔萃。”

他只记得南楼雪向江忆桐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和小时候一样,寻求母亲的支持和鼓励,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嚎啕推开,南楼雪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江忆桐。

江忆桐突然发疯般的摇着自己的头,在这个情绪失控的时候,她的手指拼命的掐着自己的掌心,那红印子牢牢的扎根在肉里。

“南楼雪,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我说过,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江忆桐还是那副坚持的语气,坚持与他死磕到底,“如果你坚持这样,就当我没有你这么个儿子,以后我就只有青青这一个孩子。”

这是南楼雪和苏怀青第一次看到一向温柔的江忆桐发这么大的脾气,往日顺滑的黑色长发散落在江忆桐的脖颈,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靡,又透出些倔强,疲惫感让她像是一件发白的旧毛衣。

后来是南恪云走下来,把江忆桐拉走,这件事情才算结束。这个情绪失控的早晨,每个人都没有错,可突然垮掉的情绪像是破碎的香水一样浓烈,让人喘不过气来。

后来他和南楼雪搬到了爷爷家住,苏恪云和江忆桐长时间没有跟南楼雪有过交流,直到那次在医院,医生说南楼雪不能再跳舞时,这个家庭才再次有了言语。

苏怀青的思绪从记忆里面拉回来,“你怎么来了?”

“又做噩梦了吗?”南楼雪把他从角落拉起来。

“哥。”苏怀青小声喊了一声。

其实他的渐忘症愈发严重,前二十几年中遇到的许多人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一直在他脑海里面晃悠,梦境和现实里无处不在。

他尝试逃避过,可终究抹不掉他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和长存于脑海中的习惯,他自然的喊了一声哥。

现在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这一个称呼,能把两个人联系起来。

男人没理会他的话,只把他从地上横打抱起,动作有些粗暴,勒疼了他的皮肤。

苏怀青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人,声音带着哭腔,像是一截浸湿的木头,又喊了一句,“哥,你别过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男人没说话,只是把他抱的更紧,过了好一会,才说,“实验室最近研究出了新药,可能对你的病情有帮助,我们去试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