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音醒来时，她好端端的躺在榻上，灵芝正杵着下巴在榻前瞧着她
她还没开口寻问，灵芝眼巴巴说道
“你可睡好了？”
南若音一顿，什么叫她可睡好了，睡觉的人分明是灵芝，
南若音神情淡淡，她坐起身子，说
“你醒来多久了”
灵芝算了算时辰，如实道
“半炷香”
她醒来时南若音正趴在一旁，灵芝便将她放到了榻上
南若音掀眸朝她看去，眼瞧她什么事都没有，还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南若音甚至怀疑她方才瞧见的是幻觉
“你…没事？”
灵芝点点头
“阿芝也睡饱了”
南若音“……”
那灵芝忽然挨了过来，撩撩南若音的衣袖，又撩撩那人发丝，南若音一把抓住了她纤瘦的手腕
红唇张合，柳眉微蹙
“这是做什么”
灵芝哪知冒犯了南若音，不退反进，凑了上去，
“我瞧你睡得不大安稳，可是不舒服”
这下好了，睡得不安稳的又成了她
南若音圈着灵芝手腕，温凉的指腹感受到那人身上传来的温度，她细细瞧着灵芝，缓声道
“这里都是大夫”
言外之意，便是就算有问题也轮不到灵芝来管
南若音放开灵芝，下了榻，又道
“来前院”
南若音走后，灵芝对着一旁的空气说
“你让她睡的？…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她身子本就不好…我怎么知道？…阿芝就是知道”
来到前院歇息的屋子那个女人已经洗漱完换了崭新的裙襦，见二人进来，站起来行了礼数才又坐下，三人相对而坐，小厮端了绿豆汤来
那女人满心愁绪，时不时出神，看着也无甚胃口，倒是灵芝，喝了一碗，张口又要云片糕吃
小翠没好气道
“你当医馆是樊楼不成？要什么有什么？”
姑爷都还没伺候上，先伺候上这小野人了
灵芝嗫嚅半响，看向南若音
“我想吃云片糕”
想来灵芝与南若音也没过什么过节，先前南若音去裴府时这灵芝还躲她，今日不过才说上两句话，这灵芝竟跟人十分熟稔一般了
这人本就无什么礼数规矩，南若音并不计较，她对跟前的二人更多的是好奇，她看了看那出神的女人，便吩咐小翠备上来
果不然，灵芝把第一碗点心给了那女人，这可把小翠气得不轻，南若音让她在门前侯着了，省得二人吵起来
那女人看着眼前的瓷碗半响，神情难忍，终是哭出声来
“想我十三岁入了青楼，最喜欢的，便是媚娘做的云片糕”
女人名唤孟紫茗，家里穷苦，娘亲早逝，十三岁那年被爹爹卖到了青楼，她本不从，被打了个半死关在后院里头，后头实在饿得不行了，便应了接客的活
老鸨一高兴，给她抹了药膏，让她吃了个饱饭
孟紫茗想到以后都要这般，那晚坐在榻上浑身发抖，怎么都静不下来，她一再地安慰自己，可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还是个干净的，今儿让你占着了便宜，”
老鸨的话越来越近，推门而入的是肥胖肉厚的中年男人，少女眼中满是惊恐，那老鸨毫不留情地关了门，她想起那挨打的日子，想起被自己家人卖过来的时候，孟紫茗哭喊出声，对着压上她的男人又捶又打，心想自己不如一死了之
她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襟，拔下簪子伤了人，那男子哀嚎一声，拽着她便往死里打去，就在这时男人的妻子找上了门，这一来事情便闹大了，其他人便未注意到浑身是伤的孟紫茗
她将自己抱着一团，颤抖着下唇朝人群望去，孟紫茗一眼便瞧见了萧媚娘
那人懒懒倚在门边，嘴角噙着笑意，一张风情万种的脸，手里捏玩着细长的烟杆，见自己看来，缓缓吐出青烟薄雾
萧媚娘的眸子与这的人不同，
干净又充满生气
后来孟紫茗才知道，萧媚娘是有名的歌伎
孟紫茗死不成，又划烂了自己左脸，眉骨上头的肉血淋淋一片，她接不了客，但那老鸨赔了钱也不会叫她好过
她在后院干起了最累最脏的活，她在青楼惹了事儿，没人敢帮她，脸上的伤口就慢慢溃烂着，就算是冬天也落了个丑陋的疤痕
一个月后，她忽然被放到了萧媚娘屋里
一进门，萧媚娘便捏着她的下颌，眼眸流转，说道
“可惜了这张脸”
萧媚娘笑笑，未再说一句，
若非萧媚娘相助，孟紫茗定活不过那年的冬天
这人在萧媚娘屋里做着打杂的活，时不时能听见萧媚娘哼上几句曲来，萧媚娘若是发现她听晃了神，便会打趣道
“阿孟，我唱得好不好听？”
孟紫茗每次听见，便会红着脸道
“萧姐姐唱歌自是好听”
萧媚娘柳眉一挑
“我教你？”
孟紫茗摇摇头，不管这人说真说假都拒绝了去，萧媚娘愿意搭把手便已经是她的恩人，她哪敢再奢求什么，且说她也知道自己没那方面的天赋
随着时间的流逝，孟紫茗已经成了窈窕的姑娘，若没烂那半张脸，瞧那模样，可不必媚娘差的
二人依旧这么活着，誰也不插手谁的事儿，边界比谁都分明
直到那日，萧媚娘喝得伶仃大醉，夜里还发了烧，被人抬了回来，往日的头牌歌伎就这般被随意地扔在榻上
时间流逝，萧媚娘不再那么受欢迎，新旧交替是自古以来的道理，誰也怨不得誰，更何况青楼女子，誰不是只瞧着面皮过日子
萧媚娘屋里能使唤的早就越来越少，后头只留了孟紫茗一个，因为萧媚娘说她安静
孟紫茗照顾了萧媚娘一宿，好在烧终于退了下来，次日她早早出去熬药，回来时见萧媚娘一头杂乱的青丝坐在铜镜前，见她进来
萧媚娘笑道
“阿孟，许是这天下，只有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嗓子了”
这是萧媚娘第一回唤她阿孟，孟紫茗怔愣半响，才想起要把药端过去
萧媚娘出台的次数越来越少，孟紫茗看见萧媚娘的次数则越来越多，后来许是萧媚娘怕寂寞，把孟紫茗安排在了屋里的偏榻，孟紫茗也答应了，那段日子，萧媚娘的情绪很不好，且时常生病
两个人就那么过了段舒适的日子，差点忘了她们还在青楼之中，萧媚娘大展厨艺，亲自下厨给孟紫茗做了云片糕吃
孟紫茗心里欢快，果然只有在媚娘身边才觉得自己真真切切的活着
有一日，孟紫茗在榻前换衣服，因着都是女子孟紫茗也并未觉得有什么要避讳的，有时还能萧媚娘还调侃她几句，
可是这一回，孟紫茗从铜镜里瞥见媚娘的神情，那人像往日一般，手里捏着烟杆玩着，懒洋洋地倚在一旁，可那神情，在孟紫茗眼中，瞧出了些不可言喻的意味
萧媚娘看痴了去
孟紫茗手里动作一顿，心却跳得飞快，她也不知怎么了，只当没瞧见，神情自若地褪下了裙襦，孟紫茗回过神来时，萧媚娘已经出去了，这人收回目光，心里泛上一丝莫名的失落
后面，孟紫茗有意无意地当着媚娘的面换衣裳，直到有一回，萧媚娘从身后贴了上来，纤长的五指从身侧拂过，捏住她身前的圆润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开始接吻，纠缠，衣袍系数脱落，那天萧媚娘将她压上榻，弄了第一回
往后的日子便这般过着，不堪的身世和复杂的处境叫二人誰都没敢提起一个情字，这段关系卑微而又小心翼翼，誰都用最大的努力来维护着，让对方感受着
孟紫茗终是自卑的，萧媚娘自那次以后要与她快活只能在晚上，不能点灯，不能开窗，要萧媚娘瞧不见她那半张脸
萧媚娘知晓她的性子，未提，只是每次之后都会在她脸颊上亲上一亲
二人相处得越发融洽，萧媚娘的歌也常只唱给她一个人听
幸福的日子终是短暂，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要你在最放松的时候给你浇一盆冷水，在最快乐的时候给你苦痛
萧媚娘对她越来越冷淡，还时常一个人待着发呆，那天二人**，萧媚娘占有欲突如其来的强，弄得她浑身酸痛，昏昏沉沉直到早上，那人起了身，朝迷糊的她亲了又亲
泣声道
“阿孟，我对不起你”
回过神来，孟紫茗抹了抹眼泪，说道
“待我被赶出去才知道，她将所有的积蓄都拿来买了我的卖身契，与长安城的一位公子哥投奔去了，我恨她入骨，兜兜转转去了长安寻觅不到她半点踪迹，我心生怀疑回来与那老鸨对证，她将媚娘白纸黑字给了我瞧，我心灰意冷，投了河，被那刘妈救了回来”
“我说了谎，便在她家做起杂活，她那夫君听人耳语，知晓我在青楼做过活便趁机对我动手动脚，我念刘妈恩情才对他百般容忍，今日他以为无人便想欺压，我摔了玉瓶便想与他同归于尽，那刘妈提早回来，见我伤了她的丈夫，又了解了来龙去脉，便觉我是心机，早早就打了算盘要入她家来的，这才发生了那一幕……”
灵芝念她先前神情恍惚，又因着恩情不还手，心里早就万念俱灰，即使被活活打死许是也会认了，如若没有她与南若音，就算留了她一条命在，她便又会走上老路，自尽去了
说完之后，一时之间五味成杂，周身静了半响，那孟紫茗苦笑一声，说道
“我说出来并非故意叫人同情惹怜，二位姑娘出手相助阿孟自是感激不尽，这话我从未与第二人说过，眼下瞧二人不愿放我离开，我憋在心里久，自忍不住说了出来，我这辈子没什么求的，二位姑娘行好，十日之后的龙家村，可能替我收了尸，有个埋处”
那龙家村离城中不远，屋子是萧媚娘给她留的，只是她一直没有去住
南若音抬眸瞧她，这人满是泪痕，神情苦楚，她在心里吁叹一声，淡声道
“有的人糊涂了一世都没有活明白，孟小姐本是个明白人，到头来，却也糊涂了”
灵芝朝她看来
“什么糊涂明白的，阿芝听不懂”
孟紫茗顿了顿，同样有些不解地看着南若音
南若音拨弄了下碗里的点心，缓声道
“萧媚娘当初救下你，对于一个身处青楼的女子来说自是不易，你们相处多年她也并未要求过一句，再后来，她一句解释没有，却给你赎了身，留了地，她待你如此，你却只觉是亏欠，那老鸨的话，你却又是全都信了去，你觉媚娘凉薄，那你待媚娘，又如何？”
那孟紫茗一怔，说道
“可是媚娘留了字，事事交代清楚，媚娘的字迹，我也认得”
南若音美目一掀
“她为何留给了老鸨，却不是留给你呢”
孟紫茗喃喃道
“许是……觉得亏欠于我”
南若音摇摇头
“她留了一个最不可信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许是她不得不那么做”
闻言，孟紫茗瞳孔猛地一缩，她登时站起身来，面无血色，唇色苍白，她死死咬住下唇，已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人身子一晃当即晕了过去
灵芝搀扶着晕过去的孟紫茗，朝南若音说道
“你怎的知道萧媚娘有苦衷”
南若音缓声道
“这天底下，誰都会有苦衷，更何况，又涉及一个情字，自是不排除这可能”
因着孟紫茗的身世，如若安排在医馆定会叫人发现，南若音便派了人将其送至偏府，唤人照顾
灵芝站在门前，对着南若音道
“你是个好人”
南若音掀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并未应她，
眼看南若音与小翠吩咐着，灵芝转过头去，对着一旁泪流满面的萧媚娘，说道
“你也是个好人”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