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程霖岳在病房门口的玻璃前趴了一会儿，转身对顾涣明说道。
“抱歉，害你妈妈激动了。”
“没事，至少可以说明，当年的火灾的确有问题……”程霖岳冷静下来后沉吟道，“我只是不明白，妈妈一开始为什么说什么我爸不是故意的，我爸到底干了什么……一开始听她这么说我真的以为是我爸不小心导致的火灾，可是后来她又说，有人要来杀我们……”
“这里的确有问题，但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不在这里。”顾涣明边走边说，听顾涣明这么讲，一旁程霖岳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顾涣明继续说道，“你妈妈刚才说‘我儿子已经死了’，但是，你妈妈在火灾后就……就变成这样子了，如果当时你们三个人一起经历的那场火灾，她怎么知道你已经死了？”
程霖岳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来坚定道：“我本来也一直在怀疑，如果真的是火灾，我怎么可能睡那么沉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是我妈妈她又确确实实是被烧成那样的，那场火也的确是有的……经过你这一说，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一定不是被烧死的……”
两人走出疗养院，程霖岳又朝胡旻琴在的那层楼的窗口望了一眼：“接下去改怎么办？”
这个问题刚才在出来的路上顾涣明就已经思考过了，此时他回答道：“你记得吗，在文化宫的时候，刘艮老师说当年王荀老师因为这个事偷偷换掉了一篇报纸上的文章，我们可以去报社，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那张报纸，看看上面是怎么写的。”
程霖岳点点头：“在那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H区5排的13号……”管理员合上厚重的名册，抬起头来对顾涣明说道，“这怎么那么年轻孩子和爸爸就都……”
“知道了，谢谢叔叔。”顾涣明叹了口气，也没有回答他。
襄城市的墓园里格外安静，一座座墓碑沉静又整齐的矗立在一起，十月底的秋风把墓园外的黄叶吹得遍地都是，园中的矮松却依旧浓绿挺拔，庄严肃穆中又带了几分萧条。
“十一……十二……十三……”顾涣明心里默数着，最终在一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与其他墓碑不同，这块墓地格外的宽大，仔细瞧去，这墓碑上刻着三个人名，是块家庭合葬墓，墓碑上依次刻着：
“慈父程云清
母胡旻琴
爱儿程霖岳”
其中胡旻琴的字还是红色的没有被描黑。顾涣明每次见到这样的墓碑心里总是感慨难过，红色的名字仿佛在等候主人的死亡。
程云清和程霖岳的名字旁都镶着二人的照片，顾涣明见程云清面容温文尔雅，眼神深邃明亮，虽然眼角堆起了好几丝皱纹，但更显得沉稳智慧，是个看上去十分具有亲和力的人。
而一旁程霖岳在照片上笑得正开心，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牙齿洁白整齐，像是春日里温暖和煦的阳光，把这块死寂的墓园都给照亮了。
也许是今天已经哭过太多次，此时此刻程霖岳已没有了眼泪，他只是慢慢地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伸手在他爸爸的照片上抚摸了几下。顾涣明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个墓碑照片上的男孩此刻正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尽管已经逐渐接受了程霖岳这样一个灵魂的现实，但看到这一幕还是会觉得有些奇怪。
过了许久，程霖岳才红着眼睛慢慢站了起来，淡淡地道了句：“回去吧。”两人又静静地出了墓园往报社赶去，一路上顾涣明都没有和程霖岳说什么，等他独自平复情绪，到了报社楼下时，程霖岳已经逐渐恢复了状态。
“呦，这不是涣明吗，恭喜呀，这才来实习一个多月，就出了两次头版了。”办公室里，门口的同事见到顾涣明，向他贺喜道。
“哪里……马哥过奖了……”顾涣明急着想往资料室赶，却不得不放慢脚步应酬。
“哎？今天周日你不是休息吗？你王老师也不在，你来报社干什么？”
“有篇报道，想找点资料。”顾涣明边说边转了个弯，消失在了同事的视野里。报社平时大家都忙忙碌碌的，也没什么心思静下来聊几句话，马哥因此也不以为意。
到了资料室，顾涣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我记得从2006年开始，我们报社的报纸就都会存电子档，我看看那天的报纸……”
两人紧盯着电脑屏幕，火灾应该是十一月二十三日的凌晨发生的，顾涣明先在搜索栏里把日期选到了2014年11月23日，翻遍了那天的报纸，也没见到火灾的相关信息，想是那天报纸已经定稿了，来不及把这场凌晨的火灾记录上去。
顾涣明又调出了后一天的报纸，果然在封面上就看到了索引标题“H大一教师公寓于23日凌晨起火，已致两死一伤”
“在这里！”两人见了都激动地叫了一声，顾涣明调到了报道界面：
“23日凌晨，H大襄珞路校区一教师公寓突发大火，截至凌晨五点，消防官兵已将大火扑灭，事故造成教师公寓内一家三口两死一伤。
据悉，事发公寓为H大为教师所提供的教师家庭公寓，事发楼层为顶楼。事故发生时，H大历史与文化学院教授程云清与其妻儿正在家中休息，大火导致了教师公寓的顶楼烧毁，程教授一家三口被困家中。待消防官兵到达时，程云清与其子程霖岳已无生命体征，其妻胡旻琴严重烧伤，截至记者发稿仍在抢救当中。火灾原因仍在调查之中。
据了解，死者程云清于2000年进入H大历史与文化学院任教，十四年间学术成果显著，于2010年获得教授职称……”
此后几段便是对程云清的介绍以及校方表示的哀悼。顾涣明和程霖岳对视了一眼，这就是一篇正常的消息，看不出来什么端倪。看来得找找后面刘艮所说王荀写的那篇文章。
顾涣明把时间往后调，两人迅速检索起之后每天的报纸来，之后的十几天里都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报道了，一直到十二月九号，顾涣明突然发现这一天的报纸并没有被收录在电脑里，十二月八号那天的报纸之后就是十二月十号了。
“是这一天吗？”程霖岳低吟道。
“看来那天的报纸的确有问题。”顾涣明有些失望道。
“要是报纸印刷后发现有问题，你们一般怎么处理？”程霖岳在一旁问道。
“这个……”顾涣明低头想了想，“我还真没遇到过，现在审核都很严格，一般不会出现什么特别大的问题，要真有什么问题，应该就是集中收回销毁吧。你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们去档案室看看，那里有保存每一天的报纸，我之前还去那里找过我出生那天的报纸。”
两人往档案室走去，顾涣明不确定那边是否可以找到，不过他的内心并不是很慌乱，实在找不到可以直接去问王荀，毕竟这篇报道是他写的，只是要想个理由和他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开始关心这件事情。
一进档案室的门，一股浓厚的纸张油墨味就扑鼻而来，这里面静静地躺着从上个世纪开始几十年间的《襄城日报》，和之前那些发旧泛黄的报纸相比，十年前的报纸在这里反而算新的了。
两人找到了2014年的报纸所在的位置，顾涣明找到了大概的位置开始一张张往下翻，十二月六号……十二月七号……十二月八号……
顾涣明抬起头来和程霖岳对视了一眼：“果然，这里也还是没有吗。”程霖岳叹了口气。
“在找这个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响起，顾涣明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果然见王荀靠在资料室的门口，手上拿了有些泛黄的报纸朝他挥了挥。
“王老师？”见到王荀，顾涣明惊讶道。
“找你刘老师昨天说的那张报纸呢？”王荀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迈步走了进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不知道你，昨天会场上见你神情不太对，我和你刘老师聊十年前的事情的时候你听得格外认真。唉……”王荀来到顾涣明身边，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孩子啊……跟我跑文化条线委屈了你，我知道你的那些新闻理想，你这样的孩子听到我说那些事，自然是不会放过调查的机会的。”
“王老师……”顾涣明有些感动地叫了王荀一声，平日里王荀一直是个不露什么情绪的人，看着粗犷不羁，却没想到处处留意着顾涣明的心思和想法。
“都说纸媒要被淘汰了，报纸没人看了，可毕竟纸媒这东西，能在世界上切切实实地留下些什么来，你看这一房间的破纸，却也是记录了几十年的的兴衰变化啊……”王荀望着满屋的报纸感慨道，“所以我当年赌上了我的职业生涯，也要在报纸上留下些关于云清的东西，你瞧瞧现在，哪怕电脑上不录档，档案室里没存档，只要它在这世上留下过一些痕迹，就总能有有心人留下它。”
王荀说着把手上的报纸递给了顾涣明，顾涣明接过来，见报头是他看得再熟悉不过的字体所写的“襄城日报”，上面一行小字赫然写着：2014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