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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妈妈

舍得放肥肉的炸酱面没个不好吃,李凡吃得很香馋得江佳跟着多来了一碗,姐俩就着半头蒜加了个餐。他觉得这是家的味道,和小时候的滋味一样,在大姨儿家图省事儿吃个面照样有滋有味。

想到一半他意识到原来自己没有家,不存在什么家的味道。

大姨儿哪里都好,从小到大小来小去的事情没少帮衬李凡,可一旦想起大姨儿给他做顿饭跟扶贫一样的态度,他还是觉着有些麻烦别人。大姨儿没错,错在他爹不疼还早早没了妈。

但这不耽误这一海碗炸酱面真的很好吃。

一码归一码,李凡这样想。“姐……蒜给我。”一脚蹬在桌腿上翘起腿忙着吃面,指向桌面上蒜瓣示意江佳递给他。

江佳托着面碗瞄一眼抓起两瓣蒜扔给李凡,吸溜下鼻子咧嘴嘿嘿傻笑:“多吃点,家里没媳妇儿等着不怕吃蒜嘴里味儿大。”这么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不能得那么严重的病吧,看着他吃饭江佳安慰自己。

就算是真的很严重,也不至于很快就死吧,他还那么小呢。

想什么不吉利的呢?江佳回过神来继续往嘴里塞吃的,她看着李凡低头一口咬掉小白胖子似的半拉蒜瓣辣得连连大口哈气,总觉着乐乐他傻兮兮的。这个弟弟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样就算身上、脸上总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也会洗干净第二天再穿。

永远干干净净的,从衣服到长相。

李凡抬头和她对视一眼,“吃啊姐,光看我干嘛啊。”他掐着筷子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

江佳心里抱怨他没心没肺,但转瞬一想又觉着这样挺好,她不该愁眉苦脸总往这方面想,本来乐乐过得就够苦了。

“吃,你多吃点——二十三窜一窜,还能长个儿呢臭小子。”

“哪儿跟哪儿啊,我一米八了还怎么高啊,脑袋顶人楼上去啊?”李凡指向棚顶开玩笑反驳。

江佳笑出声差点打翻面碗,挑起裹满酱的面条往嘴里塞还是压抑不住笑,“你傻吧你……顶穿楼板?谁让你长那么高了!”

“不您说的让我接着长么?”

她抽出纸巾擦擦嘴,故作一本正经说:“吃你的面得了!小时候没瞧出来你话密啊。”

“嘿我说你们姐俩儿吃归吃闹归闹啊,面要是给我叩床单褥子上头自己洗啊——!”大姨儿跟门外嚷嚷,“见天儿拿你妈当老妈子——听见没江佳!”

“诶呀我不聋!”江佳大声回应让李凡想放下碗捂耳朵,但已经来不及了,“您当年是不是凭调门儿当上的楼门长啊?嗓门儿大还勺叨,烦不烦啊您……”

这娘俩嗓门儿一个比一个大,连江佳嘟嘟囔囔地抱怨也要比别人发牢骚高几个调门。他看看表姐一筷子夹起碗里的蒜瓣往嘴里塞,想起发小儿吴奕乐说过的“没出嫁的姑奶奶不好惹”,遂作罢不打算发表意见安心吃面。

老话说鸡不啼狗不咬十八岁的姑娘满街跑,但他姐这样哪天出门儿咬了别的狗两口他都信。“小时候就凭你这嗓门儿,”李凡搁筷子划拉碗里几根剩下的黄瓜丝,“跟校门口一嗓子吓跑好几个合计放学等同学一起上游戏厅的。”

江佳被说得一怔,皱起眉头回忆问:“那几个不是你们校有名刺儿头吗?他们不跟校门口堵你呢吗?”

“哪儿跟哪儿人就堵我?”李凡哭笑不得,“说得跟我身上有几个大子儿一样。这一嗓子下班往校门口打算撵他们回家的教导主任都被吓一哆嗦!”

三年级的李凡长得小小的,比同年纪男生矮半个脑袋,加上吃不好睡不好总挨酒腻子爹的打,过得担惊受怕、提心吊胆,那段日子江佳她妈让她放学就去小学门口找李凡,直接带回她家吃饭写作业。

李凡说出他视角的这件事,“那你身上后来新伤不是他们干的?!”江佳发现二人的记忆信息不对称。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之前那几天在你家吃饭回去的晚没收拾屋子、扔酒瓶儿,你姨儿夫打的。”

江佳知道他有意避开了和他爸有关的字眼,其实她也不想提起那个前姨儿夫。“那我问你你怎么不说?我还以为你跟学校里头挨欺负了呢。”

“挨欺负的时候也有吧,”李凡想起这个乌龙不禁笑出声,“自从那次之后他们知道我姐是一嗓子给教导主任吓一哆嗦的主儿,就没有找我麻烦的了。”

江佳空碗往桌上一摔,“嘿哟卧槽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盘腿坐在椅子上开始跟李凡掰扯,“那几个臭小子逼着你认他们当大哥,还怎么着?哦还说帮几个大哥做点抄抄写写的作业找点力所能及的事儿?美得他们那帮兔崽子!”

“对,美得他们那帮兔崽子。”李凡重复她的话点头表示认同,眼见江佳表情越来越得意没等她那句骄傲的“那是”脱口而出马上补刀:“我没少帮我姐写——哪儿有空帮兔崽子们啊。”

江佳似乎没有预料到还有这一手等她,“诶我说你小子,你姐我没亏着你吧!”

“我也没少写是吧!”

江佳往前探去动手要抢饭碗,“来来来饭碗放下你再想想该怎么跟你姐说话!”

“诶我不给我不给!”李凡接连躲了两次成功避开赶紧嗦完然后大方地递过去,“给你吧你去把碗刷了。”饭碗推给她抽张纸擦嘴。

端着空碗的江佳对此始料未及,看看一干二净的碗再看看抿嘴憋笑的李凡,“你小子造反了是不是!”

“错了错了!姐错了——!”

童年充满魔力,从玻璃碴子里面找糖吃的回忆会划破手指染红一片现实的狼藉,却能让人始终甘之如饴忘记手上的疼。

有的时候打闹可以缓解一整天的疲惫,脸色红润的李凡看起来像是个健康的孩子;至少他大姨儿这么以为。

“凡凡有空再来哈,大姨儿就不留你住了——家没地儿,常上家来,想吃什么跟大姨儿说。”

临到分别时江佳还是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看着弟弟背上书包要回到他的“家”——就那个出租屋。一想到生活所有冷暖尽数砸在他单薄的肩上,江佳奇怪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给您添麻烦了。”李凡蹲下穿鞋礼貌回应。

“嗨一顿饭的事儿这有什么的,想大姨儿了随时来啊,你佳佳姐现在见天儿不是跟家待着就是出去玩,平常休息了多跟你佳佳姐出去也成。”大姨儿絮叨地嘱咐。

李凡没有希望了,他失去了生命的希望,这种对家的希望就会早早破碎,这颗希望的种子也会深埋冻土永远沉溺下去。

“依我说人乐乐跟我睡一屋得了,就甭走了,两床褥子一铺家里又不冷。”江佳挠着头将几缕碎发随手别在耳后,“我们姐俩多长时间没见了。”她补充说。

她是真的不想让李凡走,像小时候李凡不想回家一样,能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

“人凡凡二十几岁大小伙子了,出来串门舍不得走还跟姐姐一屋打地铺?”大姨儿嘲笑说,“说出去让不让人笑话,有你这么一姐姐以后人凡凡怎么找女朋友啊。”

串门这词儿让江佳听得不痛快,白她妈一眼随口抱怨:“瞧您这话说得,我跟乐乐多少年没见他不还照样没女朋友。”心思细腻的乐乐一定是听得出他妈不情愿的意思。

“嘿你这死丫头!”

从小的姐弟长大后就成了一门亲戚,还有“死了姨娘断门亲”的风险。李凡对此并不在意,他是要回去了,亲戚家待的时间短是很久不来的外甥,时间长了就是讨人厌、不知趣的“李庆华的种”。随手拿起地上抹布擦擦白鞋站起来对大姨儿笑笑说:“我回去了大姨儿——走了姐,回见。”他对江佳招招手。

短叹一口气的江佳别过去频频点头掐腰对他挥手;她觉着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李凡想要的很简单,他就是想要个家。

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有没有都无所谓了——要是有家,得了绝症会有人为他难过的,他会舍不得家人。

幸好他没有。

冰冷的空气中楼道仿佛之前的争吵完全没有发生过,他站在李庆华家门口听得清里面电视的声音,环视四周他想记住这些,这些让他痛过的、向往过的。爱他的妈妈在这里养他到三岁,他在这里长大,他打算最后来一次以后就当不认识这里不要再回来。

掉在地上的包子、毛绒玩具被清理掉了,只剩下几块不明显的污渍,一眼看去像是腐烂的垃圾留下难闻的汁液,只有李凡知道那些其实是在几小时前很美味的包子留下的汤。

李凡生下来是被爱的,但活下去却不是;之后一段时间他不需要上班,接连几日的低热让他的身体和精神很受影响,他以为他会很快接受“绝症”这玩意儿,毕竟他对此不陌生;他以为他会坦然接受他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毕竟没有什么人爱他,没有什么人值得他爱。

但他没有。求生与怕死是本能,他再强大也无法悖逆生命的本能,他想起了妈妈,那个只希望他平凡、快乐活下去的妈妈。

母亲所赋予生命的深度与广度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所描述,站在母亲的墓碑前李凡没有再像小时候一样说起生活里的委屈,他安安静静看着墓碑上妈妈的名字。妈妈不能再保护他了,但妈妈不会是他的许愿机器,他希望幸福不假,但他也知道妈妈爱他。

妈妈爱他,妈妈宁可错失最好的化疗机会也要生下他,毕竟以八十年代的医疗条件能诊断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何况是延长生存时间。面对时日无多的未来想到肚子里的小生命,还没有成为妈妈的她不会想到孩子以后要经受多少痛苦,她只知道生命可贵,“能活着就好啊”这种单纯的想法让爹疼妈爱家里的小姑奶奶变成了无惧病痛的妈妈。

她深谙生命的可贵与美好,如果活不下去,她希望儿子活着。

哪怕活得很辛苦。

李凡不是没有埋怨过母亲为什么要生下他,但现在同样身患绝症的他突然理解了,“活下去就好”是最平凡的愿望;妈妈给了他什么呢?给了他即便没有人爱他、但他想起妈妈就知道妈妈对他的爱可以跨越生命的长度,由衷想让他平凡快乐的活着——他活着就一定要从这样的爱之中汲取力量。

他拿出马克笔为妈妈的名字重新描红,放上一大把康乃馨。小时候母亲节校门口总有小贩卖康乃馨,同学们争先恐后去买送给妈妈,每个妈妈表面嫌弃孩子乱花零用钱买一些没有用的,可笑容却无比的诚实。李凡也想妈妈,想送给妈妈康乃馨,长大的他只能时不时地买一把来墓地看妈妈。

席地而坐他拿起一块墓碑前的枣泥糕,那是带给妈妈的供品,他每次都会陪着他妈一起吃。

吃着吃着他还是哭了。

——妈,乐乐长大了,乐乐还是想您……

远处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没有打断他的情绪,毕竟在墓地没人能笑出声,到了什么年纪哭这事儿、想妈妈这事儿在这里都不丢人。

脚步声停在了李凡身边,原来是李凡妈妈旁边的坟墓来人祭奠了啊。那是个年龄看起来也不大的男孩子,站在那里裹紧棉袄,将手中一捧黄菊花放在那里,安静端详一会儿伸手去摸那斑驳的碑文。

——看妈妈,您邻居的儿子来了。李凡想到有趣的地方破涕而笑,仿佛他在跟妈妈对话,将另一半枣泥糕塞在嘴里掸掸手从怀中掏出红色记号笔。

邻居谢叔叔的儿子放下供品后来回张望,李凡在想如何开口叫对方一声时刚好注意到李凡有在看他。

看见李凡穿得干干净净很自然地坐在地上,脸上挂着泪痕竟然还笑出来了,姓谢的小子目光里有些错愕。

李凡作势将笔递给他冲着墓碑打个眼色,“给你,描碑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