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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幸运儿

“病情有点复杂……你家属呢?有家里人陪着你吗。”韩金树捏住眼镜腿往上一提,露出鼻梁上两块红印,正盯着李凡的检验报告出神。

才二十三岁,

韩金树脑海里回忆报告过为数不多的**型慢粒患者,年纪大多在35岁以上,这一疾病在青年群体中较为少见。

“您跟我说就成。”李凡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他的双肩包,上面还放着一沓检验结果和黄色收据,“我没有家属。”

“和你家里人联系一下。”韩金树坚持相信客观的报告,“你感觉到了吧?从最开始你在社区小医院儿怀疑是流感到挂我的专家号看血液内科……”

回顾病历背后的就医历程韩金树突然说不下去了,面对每个年轻患者他由衷希望检验报告会骗人。

李凡听明白了,情况不好。

“你……最好还是叫家里人来吧。”韩金树苍老的脸上透露出几分担忧,看向李凡的眼神充满感慨,想到面前的年轻人还要比他女儿小几岁,主动劝慰道:“先看病要紧。”

他不为所动:“我没有家人,”平静说,“我妈怀我的时候查出胰腺癌,我三岁的时候她死了,我爸给我找一后妈,又给我生一弟弟。”

道出原由后李凡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苦笑反问:“不用继续说了吧韩大夫?”人生的苦难与现在的疾病无因果关系,不需要如数家珍地陈列出来,“能找来我就找来了——我真没家属。”他再次无奈而歉意地重复。

解释是命运凛冬之中一场不起眼的雪,它在眼前飘飘洒洒。韩金树扶额伏在桌上,虽然说疾病是没有原由的,可罕见到他这种程度的还真不多见。

李凡窄韭叶宽的双眼皮透露说不出的精致,左眼下长了一颗泪痣。小伙子长得像小说中精彩的第一章,使人想继续看下去,此刻好看的眉眼出神地望向韩金树身后的落地窗——窗外雾蒙蒙的天,几只麻雀蹦到树枝上叽叽喳喳。

李凡笑了,麻雀在树上做巢建立属于它们的家,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有家属呢?

韩金树不再希望这检验报告出现问题,他简单希望这个独自就诊的小伙子有个家属,“我跟你解释一下……”麻绳专挑细处断,他将报告展示给李凡并用签字笔指向上面的数字:“你这个病从我一九七八年开始干血液科到现在,整整三十年我只见过四例。”

“如果进一步检查确定我所怀疑的方向,那这个数字还要包括你。”

他是被上帝偏爱的那个苹果。

“**型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很罕见,全国大概不超过三十例,而依据目前报告来看,不排除这个可能。”韩金树客观阐述他的判断,思考时摩挲三天没有刮胡子的下巴发出细微声响,“目前缺乏有效的治疗药物,化疗远期效果不太理想。”

有多不理想?

他将话往回拉:“不能说完全没有希望,是怀疑很多抗癌药不会有效,但不意味着不可以尝试。”

李凡讨厌人跟他说话支支吾吾,仿佛有什么事情要隐瞒他一般,小时候母亲的离世大家尽可能避而不谈使他总有种像是什么东西与他相隔的疏离感,“还有多久。”他打算直白打断这层薄冰。

“如果化疗效果理想——最理想的情况下,”韩金树手里摆弄他多张检验报告单,盯着骨髓片出神微微眯眼说:“五到七年。”

与医生眼神对视瞬间李凡读懂了他的郑重:“不理想呢?”凡事往最坏了打算没有什么不好。

不对,往少了说是最好的打算——无树可依、无枝可栖的麻雀可以不用一直飞了。

韩金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不理想大概……两年左右。”迟疑了一下告诉他真相。以往患者大多有家属陪同,不方便和患者本人说的可以和家属说,现在情况特殊——他这么年轻。“我早些年接诊的那个患者基本前三四年很好,生活质量基本不受影响。”后面第五年去世的事情被他有意淡化。

“骨髓移植是个可考虑选项,亲兄弟姐妹基因配型成功的话……”他打算劝李凡想开点,却也知道没什么能想开的地方。以他家庭复杂的程度即便弟弟和他配型成功,骨髓移植在他身上肯定也不现实,说到一半发现李凡走神了,他知道没有继续介绍的必要。

高昂的费用,特殊的家庭,骨髓移植远不是他能所企及的。

傻子也能听懂吧,李凡内心嘲讽。打到脸上的白色灯光被李凡有些长的头发所遮盖变得细碎交叠,他故意低下头去不再寻求答案。

换谁都会有些难过,哪怕没有人会为李凡难过。

“另外有一种可以尝试的药,安全性比较高但是——后面患者不要随便开门!”韩金树话说一半指着对面被打开个缝的门嚷嚷,“出去!把门关上!在外面等着!叫号了再进!”

门外的人想进来,在门里的人得知进来也没用时。

被打开一个缝时嘈杂的声音却让门里门外心意相通,李凡决定不以他没有希望人生耽误他人的未来。

怒吼一嗓子的韩金树震得头痛,两手反复揉脸闷闷地说:“常规化疗的副作用大多数患者能耐受,你这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没问题,但我刚说的那个副作用更低——从效果方面来看,尝试一下或许比其他化疗药物有效率更高。”

其实李凡知道问出来也没用,他有些不耐烦:“代价是什么呢?”

“费用更贵,”韩金树提到费用这方面反倒放轻松许多,毕竟因为钱治不起病的患者他见多了,李凡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一瓶药两万左右,能吃一个月。诶对——最近有个研究你也可以参与,算上研究效果验证的经费,你每个月吃完药拿药瓶来可以再领一瓶相同的药,算是药费减半。”

韩金树的话并没有让李凡有任何生的希望,坐在韩金树面前的似乎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鲜活的小伙子,是株行将就木的野草。他生时长在那里,死时枯在那里,没有人在意他的萌芽,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去,像是生物的规律正确又无情。

只有种子在乎他是否发芽。

面对韩金树的建议,李凡用点头礼貌回应,手上整理着检验报告单,最早一张是两周前在社区医院检查的一张血常规报告,辗转三家医院一直排到学术顶流的专家号,做了两次骨髓穿刺,得到了一个无济于事的结果。

韩金树放下在手里被□□好久的报告递给李凡,“我觉着你可以试试,小伙子,你还年轻。”坚定地说出鼓励的话在李凡的情绪中石沉大海,有什么能支持他活下去的?他想了想道:“李凡,你妈妈会想你活下去的。”

酝酿已久的情绪却说不出一句能安慰人的话,想来这个小伙子与他孩子一般年纪。他深谙“看不起病的不止一个,不可能一个又一个的去可怜”这个道理,带着共情面向临床势必会影响专业判断,当现代医学解决不了所面临的问题时,当李凡毫不犹豫放弃治疗时,所有专业判断将失去原本的意义。

除治愈之外,安慰最重要。韩金树动了一些除了医患之外身为人父的情绪,他觉得……很可惜。

李凡对这种安慰的话并没有什么感受,他没有失去母亲之前人人以为他不记事,实际上他记得——他记得大姨、爸爸经常和妈妈说这类的话。

“谢谢您。”李凡说,“您再给我打一对折我还是负担不起——何况这玩意儿未见得有用不是?”他问出问题时的苦笑面容宛如冻死的尸体一般标准,事实证明活着是一件比死还难的事情。

“不耽误您时间了,后面那么多患者排队呢。”

他宁愿将生的希望匀给别人几分几秒也不打算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李凡站起来整理下秋天逐渐沉重的衣服,和他心情一样;检验报告规规整整被放在文件夹塞进包里,这些东西没有用了,但他出于习惯还是会整理好。

像母亲明知道迎接她的是死亡,她还是会提前准备好李凡十八岁之前每一次的生日礼物一般。

后来被父亲烧掉,那时妈妈又一次离开了他。

落寞的背影没有融入进诊室的画面,反而显得特别刺眼。“哎李凡——!”韩金树叫住马上要打开门的他,而李凡回头之后他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说些什么呢,说你要不试试化疗看下呢?李凡看出了韩金树眼神里的纠结,他笑起来主动反问为他化解尴尬:“韩大夫,不化疗能活多久呢?”

化疗好可怕,会掉头发啊。虽然没有头发的妈妈在他的印象里也一样美丽,但母亲以他为信念去与疾病抗争,这是值得骄傲的。

他没有值得抗争的理由,连坚强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与韩金树接诊过的其他患者不大一样,韩金树一时间不知道他是接受事实了,还是没办法接受,“我说不好,平均一下三五年——也可能不到。”严谨与专业贴在白大褂上的韩金树说了谎,并在严肃的问题上含糊其辞。

“哦,”得知结果的李凡不动声色,见韩金树垂下脑袋手撑着桌子轻声一笑,“谢谢您,再见。”不会哭闹的孩子长大后,成了面对生死与信念的崩塌时仍然能笑着礼貌回应他人善意的温柔大人。

单薄的背影即将离开诊室,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白血病患者,可李凡的天塌了,他年轻的生命即将碎为微尘。

打开门的瞬间走廊外一双双眼睛穿过李凡投进屋里的韩金树,他就这样不声不响消失在人群中,韩金树从小伙子脸上的笑容回过神,面对嘈杂的患者再次坐回电脑前。

挺好的一孩子,彬彬有礼、文文静静的,还这么年轻,韩金树戳着腮帮子将这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继续点击下一个患者资料后,走廊里的大喇叭开始电脑声叫号;

“请,24号,刘耀兴。到血液内科专家门诊7诊室就诊——”

李凡有些想妈妈,也有些想那个将他扫地出门的爸爸,甚至生活在一起时跟爸爸告黑状让他见天儿挨揍的同父异母弟弟李耀也思念。为什么想他们?李凡他想不通,身上好几个烟头疤瘌是爸爸烫的,与弟弟发生矛盾后被父亲用皮带打出一身的青紫,还要被弟弟嘲笑活该,打闹时弟弟还故意往他疼的地方戳……

可除了这些他没什么能想的了,忘去这些痛苦的话他像没有活过一般干净。

浑浑噩噩迎着人群走出医院,他马上会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被淹没在灰色城市里,蹲在医院大门口的角落,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李凡看向脚下斑驳的地砖喃喃自语,上面有几滴水渍——还在滴,一片又一片。

哦,是他哭了。

“是不是快死了呢?”他小声问出口已有确凿答案的问题。

李凡又想起那个韩大夫说的,身为学术顶尖的他算上自己只接诊过四例、全国不超过三十例,他未曾想过这种病为什么会降临在他的头上,一如很小没了妈妈、长大后被赶出家门时一样,除了被迫接受现实不给他任何选择权。

他不怕死,他拿着幼儿园的录取通知站在原地想妈妈快点来接他。

突然来的一场阵雨冲散地上的泪痕,将路上的人群驱赶殆尽,他失魂落魄地钻进离医院不远的肯德基暂时避雨。拥挤的门面嘈杂的人群一切的一切令他感觉不安,窗外的雨还在下,它们在地面低洼处汇聚一起,继续落下的密密麻麻雨点追求归宿一般扑向路面在倾盆大雨下形成的小水坑,迫切地如同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

和李凡接下来有限的生命历程一样。

天可怜见,他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幸运儿。

第1章 01 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