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平庸，所以你不应该活下来。
强盗逻辑让死者身边大多数人都坚信不疑——亦或许是，想要相信。
谣言如刀，不知何时起他被冠上了杀人犯玩家的名号，信谣者肆意欺凌，不信者冷眼旁观。
他的工位上常常出现各种垃圾，后来更是死老鼠死蜘蛛什么的，鲜红的喷漆喷在桌上，写着恶毒的咒骂。
最后，他没死在诡秘的怪物手中，死在了身边人的流言蜚语里。
“我就应该坚决点让老李辞职的……”
电视上，一位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抹着眼泪哽咽地说。
“老李都不怎么跟我说这些事，我只知道他在公司里做的不太开心，还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也问过他要是太累的话要不换个工作，但是老李没答应，我也没多劝，毕竟家里的负担也蛮重……”
“只是我真不知道，老李在公司里竟然受了这么多罪啊！”
中年女人越说情绪越激动，几乎是在嘶吼了。
“老李走了，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一本日记，看到里面的内容才知道他受了多少罪啊！一个大老爷们以前从来不写日记的，是被你们霸凌后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实在憋不住了才只能写下来！”
她挥舞着一本普通的软皮本子，猛地分开随便一页戳到镜头前，一篇字迹潦草的日记直接怼到眼前。
“你们看看！看看他都被你们逼成啥样了！”
“他说，他知道你们想逼走他，公司也想让他扛不住欺凌主动辞职，免得突然开除做了十几年的老员工这种事不好听，他都知道，可是为了我们这个家硬撑着不敢辞职！”
“家里小孩正在上初中，老人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房子还要还房贷，我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块，两个人要养这么一大家子，家庭负担这么重，他怎么敢辞职呢？”
“可最后，一个好爸爸、好儿子、好丈夫就硬生生被你们逼疯了！”
她突然抬起头双目通红地死死瞪着镜头，就好像瞪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
“天杀的，我家老李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他以前是玩家又怎么样？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要逼死他！！”
“你们凭什么逼死他？你们才是杀人犯！杀人犯！！！”
采访几乎失控，电视台就在女人尖利破音的哭叫中切换到了主持人，卓夜面无表情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面条。
2037年12月1日是“寂静日”，诡秘的吃人副本拉闸了，但世界似乎并没有得到平静。
2040年的时候，一个轰动全国的连环杀人犯落网，他在寂静日后的两年里用邪法“献祭”了超过三十名孩童，其手段之诡异残忍令人触目惊心。
落网后才知道连环杀手是前玩家，他虐杀孩童的动机竟然是想通过献祭令诡秘再次降临，令月色血红，让黑暗永不落幕。
“我们玩家本来就是站在进化顶端的超凡者。”
被捕的时候，玩家面容扭曲，泛红的眼睛里透露出席卷一切的疯狂。
“你们以为抓到我就算结束了吗？呵呵、呵哈哈哈哈……”
“我不会死的……所有对我的亵渎，都会让我变得更强。死亡，不过是另一个开始。”
“旧神陨落……现在，是新神话时代的开端。”
“超！脱！凡！俗！血！肉！飞！升！”
杀人犯癫狂地嘶吼起来，语调古怪嗓子哑如火焰燎过，更可怕的是身体表面不停地开始渗出鲜血，歇斯底里的诡异劲儿连抓捕的警察都有些不敢靠近。
那时候卓夜不到四岁，本不是太记事的年纪，但电视里那个连环杀人犯疯狂的神色却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或者说，心理阴影。
当年小卓夜还怯生生地问他爸：“爸爸你也是连环杀人犯吗？”
“爸爸你也会发疯吗？”
“夜夜明天还要上学跟张轻轻小朋友玩。”
“爸爸要是成了杀人犯，其他小朋友就不会跟夜夜玩了。”
“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连累到夜夜呀？”
卓爸：？
好小子，年纪小小父慈子孝。
没办法，卓小夜也很难啊，谁叫他两个爸也曾是玩家。
在卓夜的童年时期，他见过爸爸摸着一些看上去很普通的遗物整天整天地出神，有时候他爹也跟着他爸一起发呆，那时两个父亲脸上流露出的怀念和遗憾的神情深深印在了卓夜的心底。
嗯，跟那个连环杀人魔癫狂的神色一道，成为了他童年里对玩家的两种印象。
从那时起好奇心开始发芽，爸爸在怀念谁呢？是以前的同伴吗？
那些历史书中轻描淡写提及过的“玩家”，究竟有什么故事让爸爸露出这种表情呢？
也是从那时起，他的心底萌生了以后要当安息匠的想法。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卓夜就会在放学后搭上环城线路车，哐哐当当的公交车会慢慢驶到郊区，略过废弃的遗址，在下一站短暂停驻。
卓夜总是在这一站下车，次数太多，他牢牢地记住了站台的名字：环山殡仪馆。
下了车后，他会步行折返几百米，去连开往殡仪馆的公交车都要略过的遗址里捡点破烂。
这种行为被平时温温柔柔的老爹抓到后，不打也不骂，老爹只露出比平时更温柔十倍的笑容，用削减零花钱和顿顿青菜治住了自己家这胆大包天的小朋友。
一直到高考后，卓夜才能顶着打暑假工的借口，用打工得来的钱买了点基础工具，偷偷摸摸开始挖土，那时候他还没满十八呢！
后面在姣城上了大学，远离了父亲们后卓夜就更放飞自我了。
除了上专业课就是偷摸去遗址转转，甚至还翘课去过隔壁省的遗址。
只可惜他当年读大学时还没有独立的“游学”这个专业，只能选修诸如遗物鉴定、诡秘游戏史之类的选修课。
听说现在某些大学已经开设了游学专业的试点，就业方向基本就是搞研究或者当老师，跟某些同样就业没蛋用的文科专业也差不多。
不过，按照现在的政策风向，国家可能有意设立独立的公共机关来专管诡秘时代遗留的事情，也许这也是一个好的就业方向，编制说不定也没那么难考……
可惜了，生不逢时，他是跟编制无缘了！
从小就接触这些，卓夜知道像连环杀人犯那么疯的玩家实际上并不多，大部分还是被迫卷入恐怖游戏艰难求生的正常人。
但是，他也知道，就是因为有连环杀人犯这种疯子玩家的存在，玩家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
正如这次的玩家坠楼事件。
刚知道玩家被霸凌跳楼这件事时，卓夜觉得死者的同事也挺幽默的，一边传谣说死者在游戏里获得了诡异的道具和能力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边不怕死地继续造谣蹦跶……
实际上，那李姓玩家要真残留着那些杀人的异能，他们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放屁？
不就是打量着寂静日后诡秘消退，玩家们在副本里获得的异能和诅咒物基本上都失效了，才敢这么欺负人的嘛！
而少数真正极疯的玩家，比如四零年那个血肉飞升的连环杀人犯，这些人见了他恐怕只会缩成一团当鹌鹑。
站在道德制高点霸凌别人，不过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卓夜心不在焉地吃了口面条。
“昨天，我市副市长刘奕川亲切慰问了吴志敏、陈露两位老人，三十年前，两位老人的独女进入了某个游戏副本，就再也没有回来……”
可能是专门为了缓和上一条新闻的情绪，现在新闻里播放的是一条有利于和谐的新采访。
镜头里一对老夫妻握着一个中年官员的手老泪纵横，女主持人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娓娓道来。
“刘奕川副市长郑重地称两位老人的独女为平民英雄。23年前，全人类都笼罩在恐怖游戏的阴影下，所有曾经在游戏里苦苦挣扎求生的人，都可以被称为英雄。”
“他们展现了人类不屈的灵魂和任何苦难都打不倒的韧性，用极大的智慧和勇气对抗强大而邪恶的诡秘力量，他们都是英雄，应该被后人铭记……”
卓夜慢慢咀嚼着面条，若有所思。
近些年来，随着诡秘真正成为过去，各国都开始对当年或死亡或失踪在恐游副本里的玩家做一些正向宣传，也开始有人呼吁关注存活的恐游玩家的近况。
幸存的玩家们更是组织了“玩家工会”，力图保障自己的正当权益和人身安全不受侵.犯。
不过，虽然玩家们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存在很多问题，互相针对排斥的事件屡见不鲜，但大家似乎确实已经逐渐走出了诡秘的阴影，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像之前那条新闻里，前玩家被排挤欺凌到崩溃自杀的案件，近年来已经越发少见了。
而那种祈求黑暗再次降临的杀人狂玩家更是销声匿迹——至少，表面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