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一行人穿过广场，走上台阶，来到了业务大楼的门口。
业务大楼是老式的建筑，门口挂着一张公示牌，上面的字迹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变得不太清晰：本馆提供化妆、整容、吊唁、火化、出殡等一系列丧葬一条龙服务……
入口处是一扇单开的红棕色铁门，锁已经坏了，歪歪斜斜挂在门上，略微向内开了大约两指宽的一条缝，从里面传出来一股腐朽的尘土味，就像被放在地下室多年的木头箱子受了潮的味道。
马善文手在鼻子前挥了挥，驱散了那股怪味后，慢慢推开了门。
“嗬——”刚推开门，马善文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着急忙慌退了好几步，其余人也不得不跟后退。
“怎么了？”楚玉竹着急地问道。
“骨、骨灰盒……”马善文还有点惊魂未定。
“骨灰盒怎么了？”楚玉竹觉得不太对劲，马善文也是经历过几次任务的老人了，不至于被一个骨灰盒吓成这样吧。
“楼梯正中间摆着一个骨灰盒。”另一道清澈质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楚玉竹抬起头，就见江寒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那道声音就是从江寒声口中传出来的。
江寒声已经完全把门推开了，回头解释道：“门后面就是综合办事窗口和楼梯，第一阶楼梯的正中央摆着一个骨灰盒。”
楚玉竹：“就只有这些吗？”换作是以前，楚玉竹大概也会被吓到，但江寒声表现得实在太平静了，她不由自主中也将这件事定义为了小事。
江寒声点了点头，马善文有点尴尬地直起腰，“抱歉，我的精神有点太紧张了。”
开门就看到一个骨灰盒，那种冲击感不是靠经验就可以抵消掉的，就像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一脚踏空，可在那一秒真正来临之时，还是会忍不住肾上腺素狂飙、尖叫出声。
实际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寒声这种反应才是真的奇怪。
但不等在场的人想通这一层关系，江寒声已经一脚踏进了业务大楼的门，其余人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江寒声暂时没关楼梯上的骨灰盒，而是走到了综合办事窗口边，窗台上的书册大多是一些宣传用的东西，还有一些按日期摆在架子上的报纸。
他拿起报纸，翻看的速度极快，只花了几分钟就把二十几分报纸全看了一遍，随后便从另一边找到了进入办事窗口的门。
门没锁，是被马善文等人撬开的，他在外面看报纸的时候，其余人已经进了办事窗口。
整个办事窗口一共四个工位，摆放着许多落了灰的杂物，窗口对面的墙边是两大排文件柜，里面分门别类摆了许多文件夹，不过这会儿已经被任务者翻乱了，一份2014年的台账摆在桌子上，应该是其他人看过后顺手放在了外面。
江寒声打开台账，上面登记了送来化妆、火化或举行追悼仪式的遗体的基本信息，他只用了两分钟便把几十页纸从头翻了个遍。
楚玉竹找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线索，正有些焦躁，回头看到江寒声放下遗体台账，目标明确地走到档案柜前，抽出了其中两份档案。
她不由感到好奇，走过去问道：“这是谁的档案？”
江寒声没有隐藏，回道：“沈越舟、秦雪遇。”
“为什么要拿他们的档案？”
江寒声一边拆开档案袋，一边指了指窗口外的报纸栏，“沈越舟，祖籍东省人，10年正在德州读研究生，是哭泣屠夫的最后一名受害者。他在4月12日被发现死在殡仪馆门口的长椅上，手上抱着一束玫瑰和一个礼物盒。”
“因为公安部门的冷藏库位置不够，4月16日被送到清水县殡仪馆暂存，等待他的父母来认领。”
“秦雪遇，荣城本地人，母亲罹患精神疾病，用重物将其砸晕后，重击其面部导致失血过多死亡，死亡时间，4月12日。”
楚玉竹不得不佩服江寒声搜集信息的能力，那么短的时间内，竟然从报纸上找到了关键信息，并且能和台账上的人名对应起来，只是她依旧有不解的地方。
“他们和这个任务有什么关系吗？”
江寒声已经打开了两份档案袋，并将遗体信息提起摆在了桌面上，一边观察一边回道：
“沈越舟本来在德州读研究生，却在非假期期间来到远在家乡之外的荣城，死前还带着礼物和花，他是为了谁来的？”
“秦雪遇被母亲杀害，能和母亲长时间一起居住就说明母亲攻击性并不强，但是母亲却用偷袭他后脑勺的方式致使他短暂失去行动能力，而后重击其面部杀死他。那么，得多深的仇恨才能让一个母亲做出这样的事情？”
楚玉竹愣住，也凑过去观察起了两份档案。
清水县殡仪馆实行的一人一档，一人足足有十几页的资料，除了基本信息，就连遗体各个角度的照片都有。
沈越舟的五官很立体，乍一看有点像混血儿，上半张脸看着非常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下半张脸……
一道可怕的伤口从他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哪怕用细线经过了仔细地缝合，依旧能看出来明显的伤口，直叫人一阵恶寒。
至于秦雪遇的情况就更糟糕了，尽管遗体整容师已经尽力修补过他的面部了，但依旧不能完全还原本来的模样。
照片中他的脸看起来非常僵硬，仿佛画室里雕塑家用刻刀雕刻出来的石像，裹挟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美感。
楚玉竹看了两眼便移开了目光，“沈越舟带着礼物来殡仪馆，有可能是和殡仪馆里的某个人认识，可是秦雪遇和殡仪馆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江寒声：“不知道。”
“啊？”
江寒声头也不抬：“我不知道秦雪遇是否在殡仪馆屠杀案里扮演了某个重要角色，但也许在某个时候，这个线索就能起到关键作用。”
楚玉竹眼神复杂：“你一点都不像个新人。”
甚至可以说，江寒声一个人获取信息的速度完全超过了他们六个老人的总和，还好，她一早就选择了卖给这个新人一个人情。
江寒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就在众人翻阅着办事窗口的线索时，殡仪馆门口，一阵轰鸣声响起，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碾着路肩上的花圈纸钱飞驰而来，一直到了铁门前才重刹停下，堪堪没有撞破铁门。
车门打开，一道高挑的身影扶着车门框下车，男人长着一张极为出色的脸，眼神却极为冰冷，与身后黑垂的天幕几乎融为一体。
他看了一眼锈迹斑驳的铁门，退后两步助跑，轻而易举便翻进了殡仪馆内。
此时殡仪馆内早就有人进入过了，广场上的荒草已经被踩出了一条明显的路，他沿着被踩过的荒草向前，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具白骨前。
那白骨端坐在长椅上，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新围巾，随着夜风轻飘飘地摇摆着，竟然显得有些岁月静好。
男人看了一会儿，突然上前，掀开了白骨脖子上的围巾。
围巾之下，依旧只有森森的白骨。
“哈。”男人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勾着围巾，将其好好地围回去，完全复原了之前的模样，仿佛是为最亲密的爱人戴上围巾。
另一边，马善文把办事窗口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重要线索，索性提议离开这里找过夜的地方。
其余人没什么意见，能看的都看过了，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马善文走出门口，小心翼翼来到楼梯边，“大家注意一点，不要碰到这个骨灰盒了。”
江寒声问道：“不看看骨灰盒里有什么吗？”
马善文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摆在楼梯上的，是一个骨灰盒，不是密码盒。
“骨灰盒里，除了骨灰还能有什么？”
“有一些骨灰盒，会在顶盖嵌照片。”
“死人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齐虎不耐烦地开口道。
江寒声歪了歪头，“盒子里不一定是死人的照片，也有可能……是我们的。”
齐虎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瞬间全冒了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又没拍过照，里面怎么可能是我们的照片！要开你明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怎么开怎么开，别现在作死还要连累我们。”
楚玉竹侧过头低声劝江寒声道：“现在还是不要动这个盒子比较好，它摆在这里的位置太奇怪了，很不对劲，不小心碰到的话可能会触发什么诡异事件。”
江寒声点点头，“好吧，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我不会现在开的。”
不会现在开，意思就是有机会还是会打开看看，楚玉竹张嘴想要再劝劝，但想到江寒声在办事窗口里条理清晰的行为，又把话咽了回去。
马善文动作顿了顿，却同样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楼梯上走去。
江寒声本来站在队伍中段的位置，但除了楚玉竹，其余几个人都默契地挤在了江寒声前面，江寒声让楚玉竹先走，再次走在了队伍最后的位置。
踏上楼梯的一瞬间，江寒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的天花板肉眼看起来和正常的楼梯没什么不同，但走上来之后却觉得低得有些不同寻常，明明整个楼梯只有七个人，他却有一种挤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扶手由于数不清的人摸过，表面漆块掉落，露出黑亮亮的铁块构造。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灰尘在封闭空间中密封许久的怪味，每一道破碎的墙皮缝隙里都堆满了灰尘，还带着铁锈发酸的腥气。
每走一步，江寒声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鞋底碾碎什么的声音。
“别走了。”江寒声突然开口，打破了压抑安静的氛围。
前面的人齐刷刷回过头，因为光线不足，脸部四分之三都掩盖在阴影中，居高临下对着江寒声的场景显得十分诡异。
“怎么了？”马善文问道。
江寒声语气平淡：“楼梯一共十三级台阶，就在刚才，你已经踩到第十三级台阶了。”
“什么？”马善文下意识低下头看向他即将踩下的下一级台阶，脚下似乎有一道暗光闪过，他急忙扭开身体，晃悠了好几下才收回右腿，差点没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魂未定地站稳身体，低下头看向脚下，“这是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紧跟在马善文身后的吴飞燕问道。
马善文蹲下身，手轻轻在台阶上摸索，“钉子，13级台阶往上全都是钉子。”
只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如果他刚才真的踩上去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马善文背后便冒出来一层冷汗。
“上不去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吴飞燕声音略带迟疑，“回去吗？”
在殡仪馆走回头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马善文直起腰，沉默片刻，问江寒声道：“江寒声，你觉得呢？我们该怎么办？”
他现在已经不再把江寒声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新人看待了，江寒声实际上的能力，可能远超他们这些更有经验的老人。
江寒声轻声反问：“比起该向上还是回去，眼下更重要的应该是另一件事吧？”
马善文不解：“还有什么事？”
“你们没有发现，“江寒声缓缓道：“……多了一个人吗？”
第3章 招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