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戏台上，两位伶人相对而拜，唱出这首开宴酒辞，丝管之乐便叮叮当当的演奏起来。
长笛与琴的声音应和交织，你来我往，勾勒出好一块春日勃勃生机的盎然之意。
来来往往的侍女手捧酒觞、果盘在世家贵女的身后行走，换过桌上的残羹。
虽说大家来参加宴会，没几个是冲着吃饱饭来的，但这种大型聚会，总少不得说些妇人的私话，不知不觉就吃上了点心果盘。
北方叛乱被平叛，大长公主借春日宴宴请京中百官，与诸位共同沾沾喜气。
武将文官，世家世子贵女咸来赴宴。老爷公子们在前院竹林吟诗作对，后宅妇人和各家女儿们在后院听曲。
所有的宴会都不是简单的吃喝，接到名贴的时候说了让带上家中未成婚的小辈，心思明了的都琢磨出一点意思。
大长公主和驸马都尉之子年已十九，来年便要加冠，却还没有定下合适人家，想来这次宴会，便是要来相看。
“听说陛下也让长公主为卫国公主殿下相看呢。”
“不止呢，禹国公，卢国公，平阳侯府家的公子不都没有定下来吗，刑部侍郎家的嫡长女，御史大夫家的次女……”
交流间，谁家适龄的公子小姐，平日里公子们品行如何，学业如何，人情往来如何，女孩子们德行如何，女工如何，都在妇人们的口舌中定下。
“禹国公家的嫡次子倒是个孝顺的，就是国公夫人是个有规矩有主见的，禹国公打了胜仗，国公夫人也很是风光呢，她们家老大的媳妇，大气都不敢喘。”
众人不经意间望向武将国公夫人们那一桌，只见众人都与禹国公夫人赔笑，禹国公夫人也面露微笑，她身旁站立了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子，只规规矩矩的站着，不敢放松。
禹国公杨铭是武将，禹国公夫人却是清流文官家的嫡女，恪守礼教，治家很是严谨。
众人心中暗自琢磨，有的想去攀这一门亲，怕自家身份不够，有的则是不屑，杨家老二杨枫没传出什么才名，爵位也轮不到老二继承，杨家的老夫人又是个爱立规矩的，嫁过去怕是要被磋磨。
“那卢国公家的呢？”
“卢国公家的公子，严少英，家中行六，今年十七岁，家中幼子，虽说不曾建什么功名，但是个老来子，养的很是精细，家中夫人老夫人很是宠爱，是个乖孩子。”那就是一般般了。
这样的要是能把家中女儿嫁过去应是不错，起码过个富贵人生。就是家里的孩子太多了，大家族怕不好相处。
……
说完了男子，说女子，众人不由撇了一处帏帐。
一间独立的屏风帏帐后，坐着一位妆容华丽女子。
“殿下，都打听清楚了，果然刑部侍郎家来了两位姑娘呢，分别是原配长女姜无霜，和继室所生的次女姜绫雪。”侍女福明附耳低声继续道：“姜无霜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定亲，说是家中主母不舍，平日里倒也没有听到这位姑娘有什么才名。姜绫雪倒是颇具才名，很受世家主母的好评呢……”
小侍女嘴巴巴的说个不停，李幼悟边吃点心边随意的听着。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早已知道。
前世，也是在这春日宴上，姜绫雪胆大包天在宴会上给姜无霜下药，打算让她和一个破落的将军府家的纨绔的丑事被人看到，然后不得不嫁给那个纨绔。
可毕竟是在公主府上，不是在自己家里，那下了药的酒不知怎么被她给喝到了，她那时第一次出宫，爱在园子里溜达，然后被喝醉的卢国公公子杨枫给扯到了房间，然后就发生了不堪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醒后觉得天都塌了，不停的哭，被姑姑找到的时候还不知所措，后来就嫁到了卢国公府。
当时卢国公刚打了胜仗，父皇也有意加深两家关系，以显示恩德。就赐婚很快完婚了。
婚后也没有住到公主府，而是像平常的儿媳一般住到了国公府。
只是国公夫人并不满意这个婚事，她后面才得知，国公夫人一直觉得她不检点，耽误了她儿子的前程，害的她的儿子只能做个挂名的驸马都尉。
她刚去的时候，国公夫人摆出慈祥的婆母的样子来，让她当做一家人相处。后来却换掉她的侍女嬷嬷，让她拘在家里后宅，让她慢慢跟大嫂一样变得像个鹌鹑。
表面上婆媳和睦，她嫁过去没多久便查出了身孕，是宴会那次怀上的。但没多久，她便知道了杨枫有一大堆的通房妾室。
国公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她的手，说原本她的儿子愚笨，是万万没想过尚公主的，这些妾室通房早已有了，总不能都打杀了去，岂不是伤天害理。
然后就扯到女德女戒，她定然会让杨枫好好待她云云。
她就这样被忽悠了，老老实实在府中等待生产，当一个万民表率。
她被困在府中八年，嫁妆被拿去贴补，妾室通房一个个生了孩子，她则因为难产伤了身体，不好怀孕了。
一朝天下兵戈四起，各地叛乱不断，她随着全家逃亡，遇到流民围城，她竟然被留了下来，被叛军挂在墙上吊死。
生的迷茫，死的潦草。
在家里人丢下她之前，她听到婆母和丈夫的谈话：“什么公主，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你看她有公主的样子吗？你纳妾她敢说一个字吗？当初她出府我找人吓了吓她，她便不敢出门。”
“母亲说的是，您治家严厉，大嫂和公主都被您治的服服帖帖的，可是真的要把她送给叛军吗？”
“怕什么，她还能活？这天下乱了，就算这李家还能坐稳这天下，谁又知道是我们做的？……”
她想逃走，结果被发现了，她太蠢了。
叛军首领是个女将军，正是当年没有被药迷倒的姜无霜，她冷冷的看着她，倒没有让她被那些士兵欺侮。
在她被脱了外衣吊在城墙上那天，她突然有些醒悟，她这一生，活着有什么意义？
什么公主，什么礼教名节，生儿育女，她这一生本就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