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级台阶。
从山脚到峰顶,一只兔子怎么可能做到?
可是姜鱼棉执意要爬回去。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他:“算了吧,宿主,等我再给你摇个人过来。”
姜鱼棉摇摇头,在脑海里回答他:“如果你把这看作是朝圣,你总是走捷径,心不诚,神明永远不会回应你的祈愿。”
他努力蹦上一层台阶,沿着最边缘的地方缓慢地、坚定地一步一步往上爬。
系统似懂非懂地说:“可咱们又不是真的朝圣,主角也不是神明,干嘛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我给你摇个人过来,直接御剑飞上去不就好了。”
姜鱼棉还是那副坚定的态度:“不可以。”
系统只好妥协。
三万级台阶,堪比登天的距离。
放眼望去,窄窄的山路蜿蜒而上,隐约可见峰顶白茫茫的积雪,衬得盛开的梅花殷红似血。
凄冷的梅树下,满身溃烂烧痕的修士端坐在翻倒的石桌旁,用一块洁净的手帕一丝不苟地擦着手中的断剑。
他本是太一宗的天之骄子,十岁入道,二十岁修至渡劫境,举世哗然!
巅峰时期就连凡间的六岁小儿都知道太一宗有位名叫九道雪的仙尊,不日就要飞升成仙了。
然而二十五岁渡劫飞升之际,九道雪却被天雷劈碎了道心。
修为倒退,元婴溃散,灵剑断刃。
昔日举世瞩目的天骄,眨眼沦为满身狼狈的废人。一时间嘲讽声四起,化作阴冷的毒蛇,整日整日折磨着道心破碎的九道雪。
于是心魔作祟,天骄再也不是天骄。
只是一个拿着断剑万般擦拭,却不知在想什么的毁容之人罢了。
九道雪从日出坐到月升。
那把断剑被擦了一遍又一遍,可不管怎么擦,最终他手上溃烂的伤口里流出的脓水还是会弄脏剑身。
孤月高悬,坠兔收光。
梅林外忽然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白日把姜鱼棉带回来的修士,躲在一棵巨大的梅花树后,偷偷摸摸地望了过来。
九道雪将断剑平放在盘着的双膝上,冷冷地喊了声:“金阙。”
正是那位修士的名字。
金阙当即从梅花树后现出身来,一边朝九道雪走过来,一边拿眼四处乱瞄。
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后,金阙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看向神色冰冷的九道雪,斟酌地问道:“小师叔,我送来的那只小兔子,你可喜欢?”
九道雪抬起头来,溃烂狰狞的面容在月色之中暴露无遗。
金阙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了半步。
九道雪冷笑一声:“既然舍不得,就不要送来。”
金阙内心也有点后悔,早知道小师叔这般厌恶小宠,他就不该听师姐的话,把小兔子丢在缥缈峰不管。
所幸现在还不算晚。
金阙说:“小师叔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把它带回去了。”
九道雪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指了个方向。
金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正是梅花林背面的悬崖。
愕然之后,便是惊怒。
金阙第一次对着九道雪大声讲话:“小师叔,就算你不喜欢,也不能把它扔下悬崖!它只是…一只小兔子。”
九道雪垂眸看着双膝上的断剑,一句话都没有说。
金阙死死地盯着他,神色由愤怒再度转为失望、心痛,最后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天色晚了,不打扰小师叔歇息了。”
说完他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走出三步之外,他又突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重重地放在脚边,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噔噔噔跑出了梅花林。
金阙离开之后,九道雪又坐了片刻。
那个玉瓶被他挥袖打出的白光击中,成了一地清冽的碎片,里边装着的灵液随之渗进了泥里。
就在九道雪起身离开的时候,院门外突然出现一团灰扑扑的小影。
九道雪的脚步顿了顿。
那团小影努力地挪动着,从门外缓慢地爬了进来,在看到他的存在时,速度隐约变得快了几分。
是那只被他丢下去的兔子。
兔兔浑身脏兮兮地爬到他脚边,四只肉垫全部磨破,血污蹭到雪白的毛发上,和他亲手种下的白雪红梅一般无二。
姜鱼棉努力地蹭了蹭他的鞋子,然后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命倒是挺硬。”九道雪说着,掐着姜鱼棉的脖子拎了起来,放在眼前查看,“我很好奇,是谁派你来的?接近我一个废人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姜鱼棉委屈可怜地看着他,咕咕地解释了半天。
是系统派兔兔来的,但是兔兔没有恶意,兔兔只是想帮你治好精神病——
“不准叫。”九道雪不耐烦地打断他,随手将他丢回地面,嗤道:“确实有几分灵性,可惜我不是兔子,听不懂你在叫什么。”
姜鱼棉失望地低下头。
这次九道雪没有再赶他走,但也没有让他进屋。凄清狼藉的院子里,他把兔兔关在了门外。
夜深的时候,梅花林里传来狼嚎。
来自兔兔对天敌本能的恐惧感,使得姜鱼棉开始害怕黑夜,努力拖着流血的腿爬上了屋前的台阶,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屋内没有点灯,月色洒在连廊。
姜鱼棉借着微弱的一丝月光,努力驱赶内心的害怕。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说道:“宿主,要不咱们偷溜进去,找个软和的床再睡。”
姜鱼棉困意来袭,含糊不清地说:“不可以…不能进……会生气。”
说完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三万级台阶,他从日出爬到月升。
就在姜鱼棉睡着之后,九道雪却从入定之中醒来,双目在黑暗里精准地看向台阶上缩着的兔兔。
他的眸中有初见的警惕、疑心,也有微微的动容,最后通通化为心烦意乱,毫无征兆地扫落了榻上摆放的棋盘,白玉、黑玉棋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
姜鱼棉困倦地睁开眼,努力缩了缩身体,继续沉睡。
这一觉无梦,他睡得特别沉。
直到第二日他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就发现九道雪从他的身前经过,没有一丝停留,自顾自地走到院中的梅花树下。
姜鱼棉呆呆地望着他,九道雪在石桌旁盘腿坐下,又开始擦那把断剑。
系统在他脑海里阴阳怪气地说:“得了精神病的人就是不一样,擦擦擦,一个破剑有什么好擦的,也不知道给我们家宿主准备精致美味的早饭……”
姜鱼棉在系统的碎碎念里彻底清醒,想要朝九道雪蹦过去,却发现两条腿仿佛不受控制,疼得厉害。
兔兔身子底下的毛毛已经彻底干结成块,血污多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姜鱼棉尝试了几次,从台阶上栽了下去。
兔兔委屈,兔兔很疼。
九道雪终于肯舍得看他一眼,但也仅是一眼,随即便又开始擦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