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芸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擦嘴，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几十个小红点拉不完，点进导演钱进的聊天框，对方发来一段语音：“许老师，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感谢感谢！”
钱进作为都市爆款剧导演，平日里对她挺照顾，说得这么直白谦卑是头一回。
许暮芸登录微博小号，发现自己成了一心想要嫁入豪门的心机女。
【好大一条舔狗，杀青官微给我整这一出？】
【什么虎狼之词，幸好早饭没吃，上个厕所先。】
【怪不得她能从十八线糊咖变成女一，原来是资源咖/抱拳】
【是糊咖/鄙视】
【反正我是不会看，对戏时惦念别人，可怜我家泉泉充当工具人。】
【话说这女的本来就没什么演技，之前好像拍微短剧，一部比一部低俗狗血。】
【每三分钟被扑倒一次，蛰伏多年的秋叶原白巧克力圣手，手速居然跟不上，吃老衲一记翔龙十八棍。】
【现在热播的#迷雾之城#有她，准备弃剧/失望/恶心】
【弃剧 1】
【弃剧 10086】
【以我吃瓜800年的修为，感觉漏了点什么？搜魂袋开启。】
【快去看魏驰黄V，两人单独吃饭合影，像是真的。】
【糊咖献身小开的豪门狗血剧？魏老夫人快出来开支票。】
【小二@许暮芸，给我来一瓶康师傅绿茶。】
许暮芸点进魏驰的微博，今早发的，没有文字，只有一张两人在红樽园吃饭的合影。
庆祝剧组杀青，昨晚大伙一起拍过合影，明显被人剪辑过。
那张戴钻戒挽魏驰臂膀的照片另有隐情，当时在拍姜司晨向岳澜薇的求婚戏，有个自媒体大号为这部剧的宣传打铺垫，身为投资方兼经纪公司老板，魏驰接受采访，末了拉上刚化好妆，没来得及换剧服的许暮芸拍摄一组宣传照。
那枚钻戒指围不对，后来拍正戏时，道具师帮她换了一枚。
自从一年前和星驰互娱签约，许暮芸的微博一直由她的经纪人王总监打理，发什么内容，她没有权利做主，偶尔想发一条，也要经过公司的审批。用王总监的话说，她的粉丝基数太少，画像群体以中年油腻大叔居多，需要通过专业手段，慢慢把黑历史洗白，使她成为一位真正的女艺人，拥有更多的爱豆，这样才能有更长远的发展。
之前魏驰经常授意公司，利用她的微博，发些两人暧昧不清的文字和图片，大多隐晦。这次过于大胆直白。
签约是张卖身契，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魏驰不是个花心大萝卜，身处京北娱乐圈，又是极有影响力的人物，平时没有任何花边新闻，是股清流。可能是真的对她上头，一门心思地追求，不惜动用公司大量资源，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把她捧到流量小花的位置。
“暮暮，别看啦。”谢苗苗心疼她，抽走手机，丢在身后的沙发上。
当演员有太多的取舍，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会权衡利弊，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选择没有对错之分，全由心生。
想到昨晚尹泉对她说的那些话，或许他早就洞察到蛛丝马迹，在提醒她，希望她能做出对自己负责选择。要么专心做好演员，要么做个豪门阔太。
可他不知道的是，对许暮芸来说，做个演员有多不容易。她不是不想，是没有办法。
大学时候经常有剧组来选角，许暮芸一次都没被选上过。表演系的老师偶尔会内推些优质影视剧女三、女四、女五之类的角色，直到毕业她都没享受过这份殊荣。
论相貌，她属于清新脱俗里略带端庄，很适合演古装剧里的皇后、王妃、王府千金大小姐这类角色。论成绩，综合成绩年级第五。
可惜她是谢家养孙女，谢家大小姐谢嘉艺刚好是她同学。还有个掌管谢氏影业的哥哥谢嘉羽。兄妹两人明里暗里，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最后的结果是，许暮芸一个没出头的新人，被圈内集体封杀，没有剧组敢让她出镜。
她只好从群演做起，扮尸体、当背景墙、演路人甲，充当士兵。没有台词的角色她几乎演了一个遍，除了裸替。
后来微短剧兴起，那些不知名的小公司，跟娱乐圈没什么交集，不讲武德，只求短平快，海量制作，全网投流，能不能火，收不收得回投资，全看投流和运气。剧本都是套路，演员凑合就行。
她被一个剧组班底看中拍了一部《师兄别过来》的狗血剧，小爆一回。剧组接连带她又拍了几部。口口相传，不少剧组都向她发出邀请。就这样一部接一部地拍，不管横屏竖屏，只要不脱不露的都接，质量不够数量来凑，真有几部剧大火，成了人们口中的短剧女王。
许暮芸不想忍，也忍不下去，想去公司讨个说法。可眼下还有件事要做，抽不开身。
今天答应爷爷要回老宅。
“先别打电话去公司，这事等我回来处理。”以谢苗苗的性子，多半会去质问经纪公司，到头来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许暮芸嘱咐一句便换衣服出门。
白色布加迪Centodieci停在马路对面，藏青色西服线条流畅，栀子花珐琅袖扣在阳光的反射下，只微微一晃，便闪在许暮芸清秀的脸上。谢辰泽背抵车门，用夹烟的双指朝她勾一勾：“过来。”
许暮芸轻颤半分，右手拇指握在拳中，强压紧张的情绪，迎笑走去：“六叔好，您怎么在这？”
熟悉的雪松木香袭来，许暮芸回想起昨夜的荒唐事，微红浮于颊，佯装镇定。
“这么快就把你的阿泽忘了？”谢辰泽好假以整地翻起旧账。
“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胡言乱语，还请六叔海涵，谢谢您送我回家。”许暮芸站到近前，藏在挎包后的双手暗中搓揉。
“上车。”谢辰泽踩灭烟头坐进车里。
“去哪？”
“不是回老宅吗？顺路。”
影视基地地处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从哪里来都不顺路，不知道面前这位谢家家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借机报复昨晚的事也未必。
“谢六叔的好意，不用麻烦，我自己打车，老宅见。”许暮芸杵身不动，淡淡地作答，挥手礼貌道别。
车窗摇下，丢出来一件胸口印有朱红唇印的白衬衫，许暮芸下意识地去接。
“你把我衬衫弄脏了。”
衬衫丝滑柔顺，针脚细密，透股淡淡的酒气，没有商标，以谢辰泽的身家，应该是定制，肯定不便宜。
“要不洗干净了再还给您？”许暮芸试探询问。
“可以。”谢辰泽话音落下，没有要发动车子的意思。
许暮芸不知该怎么处理手里的衬衫，豆腐包装不下，总不能带去老宅。放回家也不行，谢苗苗还在家里，以她的想象力，见她拿回件男士衬衫，上面还有唇印，保不齐问东问西，整点幺蛾子出来，到时候又是尴尬。
“走不走？”谢辰泽似看穿她的心思，催问道。
“那就有劳六叔，先放您车上，走的时候我带回去，等洗干净再联系您。”许暮芸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将白衬衫搁在腿上。
“随便。”
车子启动。
跑车的轰鸣声被中空玻璃车窗阻隔，车内闷热静谧，两人都不说话。
通过后视镜暗暗打探，男人清冷矜贵，平整锋利的眉毛下黑眸似漩，骨节随意地轻敲方向盘。
许暮芸摆在腿上的手，在白衬衫上揉了又揉，气氛略显尴尬。
“六叔平日里一定很忙吧。”许暮芸没话找话。
“还行，怎么这么说？”谢辰泽目视前方，好假以整回道。
“昨天这么晚，还在红樽园，应该是商务应酬吧。”
许暮芸你出息了，哪壶不提开哪壶，自找的社死，怨不得别人。
“你也挺忙的。”
谢苗苗的思路清奇，许暮芸没想到面前这位大人物跟她有的一拼，简单的两句话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有一部剧昨天杀青，投资人请客吃饭，这是业内规矩。”许暮芸解释说，“我是一名演艺工作者。”
“我说的是，你和你的阿泽，还有魏驰。”
许暮芸：“……”
原来他指的“忙”，不是工作，是指她脚踏两条船。
“六叔也认识魏总？”许暮芸决定不再被动，甩出一个反问句，避重就轻。
“不认识，大伯告诉我的。”
大伯？不就是爷爷嘛！一把年纪从来不关心娱乐花边新闻，许暮芸平日拍什么戏，他很少过问。连爷爷都知道她和魏驰的事了？
“即便不是大伯，我也很难不知道。”谢辰泽从中控台拿起手机，点开财经新闻递过去。
【星驰互娱[SZ000994]拟发布重要通告，向证监会申请临时停牌告示】
标题即内容，影视学院表演系出身的许暮芸没看懂。
“现在不是发季报和年报的时候，对一家娱乐公司来说，重要通告无非是债务违约、股权变更、重大资产调整或变更、股东婚姻状况变更。”谢辰泽斜睨后视镜中的许暮芸，“这四项里，后三项或许都与你有关。”
许暮芸：“……”
谢辰泽没有明说，很明显知道她和魏驰今天的新闻，点开微博，已然上热搜，#许暮芸#、#许暮芸魏驰#、#许暮芸魏驰好事将近#，并标注爆字。
许暮芸按下锁屏键，翻过手机，没心思看下去。
“你若和魏先生结婚，对方是上市公司重要股东，将涉及股东婚姻状况变更。也有可能在结婚之前，进行股权变更，做资产转移，这样可以减少婚内财产，将来离婚，对男方有利。还有一种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你离开公司，目前你有一部剧正在热播，还有两部剧待播，属于公司重大资产，因为星驰互娱不仅是经纪公司，同时也是投资方和出品人，你的离开，对公司或多或少会造成影响，所以需要发通告告知证监会和股民，做好风险提示。”
“想不到六叔对娱乐圈也这么了解。”
许暮芸很难用一两句话，把她和魏驰的关系解释清楚。
“这是金融技术层面的理解，和娱乐新闻没关系。”谢辰泽从后视镜中斜睨，“那么请问许小姐，你是喜欢阿泽呢？还是星驰互娱的魏总？”
“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和魏总是工作中的上下级关系，仅此而已。网上那些，是胡编乱造。”
许暮芸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六叔解释这些，微博是她自己号发的。说出来连自己的都不信。
“那阿泽呢？”
“阿…阿泽…是我好朋友，他叫温泽。” 许暮芸侧身向他微微一鞠，“请六叔放心，下次绝不会再把您认错，我为自己的酒后胡言乱语，正式向您赔礼道歉。”
“好朋友？”
“是的，好朋友。”
昨晚认错人是一场误会，这时候告诉他，自己对温泽的感情，不免有种侄女勾搭小叔的错觉，两人名字里都有一个“泽”字。再说这份隐藏在心底的小秘密，连谢苗苗都没说过，又怎么会对一个才见过三次面的六叔倾诉。
车子进入山区提速，许暮芸举手抓住顶前扶手。两人一路无话。
郊区半山腰疏密有致的松树林中，匿着一片泛灰的白墙，青瓦朱门，脱漆门环随着岁月的流逝锃亮细滑。这是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宅，城镇化建设的步子再快，依然无法撼动历史的底蕴，就这样保留至今。
两人进入前厅，地上八只箱子左右分列，上面张贴红色方正“喜”字。
“爷爷，家里要办喜事啦？”许暮芸跑过去搀扶正要起身的爷爷。
“是啊，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这不，今早魏夫人上门提亲，说你和魏家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哦，对，叫魏驰，你们俩情投意合。魏家家底是薄了些，但只要我的小孙女喜欢，爷爷不计较。”谢文松精神矍烁，褶皱的脸上比往日增添几分笑意。
原来昨晚魏驰要跟她说的话是——求婚。
“是呀！你瞧魏驰多好一个孩子，我们小芸嫁给他，今后要享福喽。”
翁玉柔臃肿的身子未到，尖细的嗓音先至，身后跟着谢辰涛和他的一儿一女。
“我不嫁他。”许暮芸第一次忤逆家中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