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
少年推开厚重的门，边大喊边寻找好友的身影。
这里是本恩家族的私人图书室之一，虽不如帝国图书馆大，却有着众多在外已然失传了的珍稀读本，其数量也不容小觑。少年望眼扫过一列列的书架，感到头都大了。除非艾斯特回应他，否则根本找不到艾斯特在哪。
“艾斯特艾斯特—”少年又拖长声音叫了一遍 。
“我在这。”层层书架深处，艾斯特无奈的声音传来。
于是少年抓住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是在二楼”，快步走到中央的扶梯上。
和整个图书室的风格一样，阶梯由上好的木材制成，扶手上雕刻着古老民族的花纹与符号。
其实本恩家族的图书室原本并不是这样的古香古色，而是顺应时代充满了高科技。但艾斯特将许多珍稀读本挑选出来，告诉父亲罗德里克他想为此专门建立一个个人图书室，罗德里克看了一眼这些没人在意的读本，直接就同意了。
于是专属于艾斯特的，由艾斯特亲自设计，完完全全符合他喜好的私人图书室就此成立。而其他人若想进来，都得经过艾斯特的许可。
欢快地踏上一阶又一阶的木制台阶，抵达二楼，少年正想再次出声询问，艾斯特仿佛计算好了时间，适时补充了一句“右侧最深处。”
少年耸耸肩，终于来到艾斯特所在书架。他从书架一侧探出头，杂乱的棕色小卷毛随之晃动。他抬头笑吟吟看向楼梯上正在翻阅书籍的好友，两侧酒窝若隐若现：“找到你啦。”
艾斯特所在书架是最深处靠近门窗一侧的，此时正是盛夏，午后阳光热烈，虽有厚重复杂花纹的玻璃遮挡，还是有些光线轻飘飘地洒了进来。
艾斯特随意地将一头乌黑长发束在后侧，又放到左边胸前，阳光点点从他的左侧照耀，整个人处于光芒与暗沉的交界处，仿佛笼罩着神圣的气息，尤其因在楼梯上，更有一种不可触及的距离感。
达米安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自家发小很像远古宗教描写的神。
仔细一看，右耳还有一枚菱形的黑曜石耳钉，在神圣之余又添了几分邪性。整体的气质使人捉摸不透，只觉得此人无比神秘，有一种很奇特的吸引力，怪不得学校的女生们无一不喜欢艾斯特，惹得他这个好友都有些嫉妒。
艾斯特听到芬尼安的话，睫毛轻颤，浮光碎金随之跃动，从书中回到现实，随意地“嗯”了一声，合上书籍，一手抱着书，一手扶着楼梯下来了。
芬尼安看到艾斯特下来，有些胆战心惊，慌忙去扶着楼梯。“明明有自动升降的，为什么还要用这么古老的楼梯啊？”
“一步一步地走上走下，更有感觉。”
我就知道。芬尼安不理解地摇摇头。上次他问为什么还坚持纸质书翻阅，艾斯特也是回答能更好的感知。
这种模糊虚幻的回答，芬尼安实在体会不了。他只觉得帝国发展到现在，科技已经足够发达，为什么不选择更高效更方便的技术，而是追求虚无缥缈的感知呢？
但艾斯特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我可没有否认科技。”又轻轻勾起唇角，“不然我科技分数也不会常年第一。”
芬尼安听了简直要吐血。
“好吧，我看看你又在看什么。”芬尼安伸手接过，随意翻开一页。
“既无任何个我生，亦无彼生可能性；此为至上之真理，于此无有一切生…这什么啊？”
艾斯特：“个我泛指一切的生物或众生。在无生理论上，没有众生生，也没有众生生的可能。就是彻底的无生。远古宗教教义的一种。”
芬尼安已经麻木了。他复杂地看向艾斯特：“你真的很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
艾斯特正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又听到芬尼安幽幽说了一句：“和你一样。”
“不过最近好像确实有股奇怪的趋势，关于神一类的探寻又在地下悄悄兴起了。这不算什么，毕竟大众之中依旧有部分人追求各类信仰。”
芬尼安轻皱眉头，有些凝重。
“令人意外的是，这段时间连各大家族都私下查阅相关资料。特别是走在信息前沿的安扎克家族，也开始利用科技搜寻上古宗教起源，不过好像无所获，可能过段时间会请求阅读你这边的私人图书室。”
芬尼安身后的伊登贝尔家族属于皇室旁系，艾斯特不意外他知晓这么多。
然而艾斯特没有他那么严肃，他略加思索，恍然大悟：“怪不得万斯导师最后同意了我的选题。我就说嘛，肯定是有探究价值的。”
芬尼安一愣，问什么选题。
在他记忆里，万斯是一个宽容祥和的老头，对学生极好，当然学识也很渊博，还当过一段时间的皇太子教傅。
当时艾斯特顺利成为万斯的学生，他还替艾斯特高兴了很久。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太天马行空脱离实际的选题，万斯导师都会通过的，反正他也有能力挽救回来。他们学生之间甚至有这么一句传言“在万斯导师手里，就算是屎，也会变成一坨金光闪闪的屎。”
连万斯导师都有些不同意的选题，再联系之前的对话，芬尼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和宗教信仰有关吧？”
艾斯特点点头，嘴角微扬，想到他的绝妙选题，心里还有些雀跃和自得：“《科技大发展背景下宗教信仰的何去何从》，大概就这样。”
芬尼安听了，反而还舒了一口气：“还好，我还以为你要论证出神明是否存在这一类题呢，这压根论证不出来嘛！”
想了想艾斯特的论题，芬尼安还是有些不赞同：“不过你这题目也确实没什么研究的必要，当下社会已经越来越摈弃宗教的存在了。”
上帝的存在，源于人类自身的弱小。精神的富足相较于现实的富足更难以获得。当科技发展带来的富裕，足以抵过上帝在人们心中的扎根，那么上帝的存在便可有可无了。
上帝，或者神，只是一种谎言。即使仍有部分人承认这类精神物的存在之可能，也不会再将精神寄托于此。人们都不约而同意识到自身的力量才是关键，换句话说，我即是神。
然而他们摧毁了宗教信仰，同时也推倒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世人清醒的同时，来到了精神的荒野。*
宗教在退场，科学却无法弥补由此产生的精神空白。于是人们开始借助科学的理性思维，建立基于科学的发展观、基于自我觉知和心灵修养的精神追求。
自此，人们已不再需要祂。
这是一个没有神明存在的时代。
“但是也确实在悄然兴起不是吗？”
回想刚刚说过的话，芬尼安一时无言以对。“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开展研究？”
“如你所见，查阅书籍。”艾斯特晃晃手中的书籍，深棕色书皮上“圣教论”三个金色花字熠熠生辉。“并且打算明天出发辛特拉。你要和我一起吗？”
辛特拉，以往的宗教之都，现在衰落了。
芬尼安挑了挑眉：“那当然。”
此时，艾斯特感到耳钉传来一阵震动，他轻点耳钉，那边传来侍女阿兰朵轻柔的声音：“艾斯特少爷，安扎克家族的人来访，需要见您。”
“好，让他们稍等一会，我马上过去。”
传音挂断，芬尼安瞬间接口：“果然，应该是要获得图书室阅览许可了。不过你这个传音器真的好帅啊，回去我也要定制一个。”
芬尼安晃了晃手腕上的手环，已经是最高级的传音器，外表也是充满设计感，但与艾斯特的相比还是逊色了不少。
大部分的传音器都是手环，研制更简易，也更方便穿戴，是许多人的第一选择。
其实可以选择定制更为美观的项链耳钉等各种款式，只是价格昂贵，性价比不高，工序又复杂，如果想要的设计更复杂一点，找到愿意接手的科技公司将十分艰难。即使是贵族，也少有这类特殊传音器，大都在升级换代的功能中攀比。
倘若艾斯特参与这类较量，将是碾压性的存在。但他对此不感兴趣，其他人也无意招惹他。
“定制？你有这么多钱吗？”艾斯特一针见血。
芬尼安想了想自己原本就不多的积蓄，因换到最新一代的手环更少得可怜，不禁展现出痛苦的神情，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别说了，我好痛。好羡慕你啊，能有这么多零花钱。”芬尼安搓了搓脸，幽怨地看向好友。
同样是贵族的儿子，待遇差别这么大。难道是因为艾斯特是长子的缘故吗？而我只是一阶庶出。芬尼安泫然欲泣。
艾斯特看到他这副样子，知道他又装了。“行了，我也没有这么多钱定制，这是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即使已经了解到艾斯特的天赋和学识都无比出色，芬尼安还是被这个恐怖的程度震惊了。
“你可以发展业务靠这个大赚一笔了。”芬尼安认真地建议。
“算了吧。它还很粗糙，有很多没有完善的地方。而且我也懒得。”艾斯特看了看自家发小不争气的样子，“不过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免费给你做一个。”
芬尼安瞬间双眼亮起：“好！就这么说定了！跟你一样的就好！不对，一样的会被认为是情侣款…到时候也不知道米蕾她们会激动得什么样，不懂她们什么德性。你随便做一个吧，什么样的我都能接受。”芬尼安拍拍胸脯，显示自己的宽容大量。
艾斯特失笑，点点头。
“好。但我得走了，已经过去了一小会儿，安扎克家族的人还在等我。”
*来自《神论》
第2章 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