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舞爪、胆大包天的左星凝在半夜失了气焰，燃起了别的东西。
她又发烧了。
不知是因为白天贪凉吃了雪糕，还是淋的那场磨人的雨后劲未消，总之，这次的烧灼感比哪一次都要强烈，像是跌进了火炉亦或是岩浆，身体热得发疼。
左星凝颤抖着翻过身，用力伸长手臂，去够放在床头矮柜上的水。
拿到了。
来不及欣喜，下一秒钟，手臂忽然脱力，玻璃水杯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隔壁房间，正在床上假寐的团团吓得一个起跳，慌慌张张四处乱窜，最后躲在了窗帘后面，露出来的眼睛满是警惕。
楚时音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扭开客卧的门，一室黑暗里，只有床头的夜灯亮着暖黄的球形的光，像一个罩子，把左星凝圈在里面。
她穿着一身白色睡裙，蹲在地上，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挂着两颗要掉不掉的泪，和手心捧着的东西一同折射着亮亮的光。
打开灯，楚时音看清了那东西——玻璃碎片。
碎片泡在浅浅一层水里，连着垂落的裙角，洇湿一片深痕，刚刚发生了什么，并不难猜。
“灯也不开，明知道杯子摔碎了还光着脚捡，伤到了怎么办？”
楚时音双手撑在膝上，弯腰看着她，左星凝脸上慢半拍地呈现出火烧云的色泽，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声带却只发出了几个细小的破碎音节，不足以传进任何人耳中。
“怎么不说话，烧晕了？”
楚时音往前倾了倾身子，白皙皮肤下透出的淡蓝色血管，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在跳动。
是食物，香味，好近……
不行！！
左星凝猛地扭过头，她紧紧抿着唇，再一次刺出獠牙，有意控制之下，伤口比上次还要深。
鲜血汩汩涌出，混着为数不多的唾液一起滑进喉咙，她终于能挤出声音。
“姐姐，我，自己可以……”
受契约作用的影响，吸血鬼的獠牙一旦刺入眷属体内，眷属便会立即死亡。如今，她们的血脉都被稀释，契约能发挥多少作用还未可知，但她不能冒这个险，绝对，绝对不能伤害楚时音。
今晚，必须要让她离开。
天亮之后……她再想办法搬出去好了。
左星凝强撑着笑了笑，依旧不去看楚时音：“我没事的，姐姐你先去休息吧。”
她几乎就要明摆着说“我不需要你”了。
楚时音定定看她两秒，走了。
左星凝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她低着头，把捡起的玻璃碎片丢进垃圾桶，接着抽了一沓纸吸地上的水。
越擦越多，天花板上好像扑簌簌下了场局部小雨，地板干了湿、湿了干，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一阵委屈，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最后气得把那一团纸也丢进垃圾桶，用衣服接住小雨。
怎么办……
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在心里发问，不知道问谁，也不知道谁能给她答案，只有这几个字一直在心里盘旋，几乎要击破心理防线。
空气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左星凝没有听见。
头顶压下一片阴影，她被人掰着肩膀，被迫仰起了头。
面上传来了纸巾柔软的触感，温凉的手指托着她的脸，缓解了烧灼感，左星凝不由自主地在上面蹭了蹭。
“别哭了。”
纸巾团成团飞进垃圾桶，那只手安慰般搓了搓她的脸颊，接着移向后脑。
她被按进散发着玉兰幽香的发丝里，动作有点重了，大脑一阵发晕，迷迷糊糊想，明明是用同样的洗发剂，为什么她怎么也洗不出楚时音的味道。
“这有什么好哭的。”
楚时音揽着她，不甚熟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着，“我的身体很好，所以不用担心会把感冒传染给我。”
拍了一会儿，肩膀没有砸下新的眼泪，她自觉把人哄好了，于是站起身，把不知什么时候又跪坐在地上的左星凝也拉起来，扶她坐到床沿。
她刚刚出去，是为了拿药。
左星凝赶她的话，她听懂了，心里闷闷地发堵，所以她想，只是送个药就走。
只是送个药，就走……
楚时音看着左星凝哭得通红的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吃药。”她把药和水递过去。
“还是说，你要我喂你？”
-
左星凝吃了药睡下，睡得不太安稳，中间迷迷糊糊醒过几次，其中有一次，她睁眼看见床头坐着个人。
晨光熹微，看不清那人的脸，左星凝下意识以为那是左明岚，没有多想，她伸手抱了上去，脸埋在她后腰，委屈地唤了声“妈妈”。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太困了，呢喃了几声梦语便伴着鸟鸣睡了过去。
再醒来，记忆残片便如肥皂泡泡一样消失在阳光下，一点儿也记不得。
不过，好像梦到了小时候她生病了睡不着，妈妈拍着她哄睡？就是手法不是很熟练。、
左星凝打着哈欠拿起手机解锁，上面正有数条未读消息，来自左明岚。
十分钟后，左星凝匆匆洗漱完，敲开了书房的门。
楚时音戴了副银色细框眼镜，她近视度数不深，平常只有在看书或用电脑时会戴上眼镜保护视力，听了左星凝的话后，她放下手里的书，冷冷斜来一眼。
“你确定这是一个病人应该吃的东西？”
左星凝扒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有些发憷，她硬着头皮解释：“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妈妈就会给我做毛血旺之类的吃的，她说我是贫血，吃点血制品会好得快，缺什么补什么嘛，这是……家族秘方，对，家族秘方，不信我给你看聊天记录。”
她说着就拿出手机举起来，一副真的要给人看的样子，两脚却钉在原地，动也不动。
“算了，”楚时音对窥探他人**的事没有兴趣，只是想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早饭还是要用清淡点，你去找陈姨，让她中午帮你做。”
“好嘞，谢谢姐姐~~”
终于得到许可，左星凝一溜烟跑到厨房，向陈姨宣告了这个好消息。
这样一来，就需要再去买次菜了，陈姨坚持不肯让病号跟着，左星凝只能留在家里，一边吃饭一边摆弄着手机。
今天早上，左明岚女士发来了迟到的提醒——
她先问了左星凝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然后说，这种发烧是每个吸血鬼都要经受的一遭，解决办法也很简单，要么吸血、要么硬扛。
左星凝显然只能选择后者，而吃点血制品，比如毛血旺之类的，多少能让这个痛苦的过程缩短。熬过这一阶段后，吸血鬼才算是踏入真正的成年期，会更加渴求鲜血，但同时，对香气抵抗力也会提高，除非香气的主人刻意引诱。
吸血鬼难受了就多吃点血制品补补，还真是合理到透着荒谬。
后一句话被左星凝选择性忽视，她隐藏掉和妈妈的对话框，然后收起手机。
说起来，于思雅是不是也快出差回来了？
-
在彻底痊愈的第二天，中秋节前夕，于思雅终于出差归来，带回了一个消息。
“时音过两天有个综艺飞行，你跟着去露个面，这些是常驻嘉宾名单，你最好做做功课，熟悉一下。”她坐在沙发尾端，和左星凝成斜对角，像是隔着楚河汉界。
“哦，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于思雅是在故意躲她？左星凝把微信上收到的名单收藏，然后猛地起身做了个冲刺的动作。
果然，于思雅下意识就想躲开，然而她已经坐到了沙发边缘，这一挪动险些跌落下去。
“胡闹。”于思雅扶正眼镜，斥了一声。
左星凝嘿嘿一笑，并不在意：“思雅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怕我？”
“……”于思雅垂下眼睑，捏了捏鼻梁，“我感冒刚好，可不想染上你那奇奇怪怪的‘病毒’。”
只是这样吗？
“我感冒早好了。”左星凝不大相信，但依然挪远了点，“思雅姐，你之前说让助理帮我找的房子有眉目了吗？我想要不我还是搬出去住吧，在这儿好像挺打扰姐姐的。”
“你自己住？”于思雅还没回答，一旁坐着的楚时音就闲闲插了一句，“我还没见过只是淋场雨就能连烧三天的成年人，你确定能出去自己住？”
“……”这话左星凝没办法否认，只能弱弱挤出一句，“那是意外。”
“意外？”
听得楚时音的反问，左星凝抓抓耳后，求助般看向于思雅，“思雅姐，要不我去你那挤挤？”
“不行、不可以、挤不下，”于思雅应激一样吐出三连否认，如果她有尾巴，此刻应该已经炸了起来，“行了，该说的事都说完了，我先回去休息了，再会。”
楚时音跟着站起来：“我送送你，思凝，帮忙把昨天做好的月饼拿来一盒。”
“好。”
拿过月饼，楚时音跟着于思雅离开，一送就送到了楼下。
两个藏有心事的人，都在等待对方开口。
开了后备箱，楚时音把月饼放进去，说：“还是往常的口味，明天差不多就回油了，你和阿姨记得吃。”
“嗯，”于思雅上下打量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问，“左星凝这几天，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你是说她生了几天病的事？”楚时音否认，“不算什么麻烦。”
“那就好。”于思雅继续道，“她的房子我在让栗子找，等你们拍完综艺回来应该就能……”
“不用了。”
“……定下了。”于思雅没想到她会阻止，因而后半句话还是顺着说了出来，然后才反应过来，“不用？”
“嗯，”楚时音表情很平静，“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左星凝这个样子，让她自己出去住你能放心？”
于思雅不置可否：“我更不放心眼前这位‘病人’。”
“……”
楚时音合上后备箱的门，两条长腿一搭，依靠在车门上，修长的颈子天鹅一样往后仰：“放心，我心里有数，而且林医生不是也建议过我吗，要多和别人多接触。”
“行吧，随你。”于思雅追着她的视线同样仰起头。
深蓝天幕上，明月高悬。
“中秋快乐。”
祝大家中秋快乐~~
小剧场：
楚时音：我送个药就走。
还是楚时音：把药送你嘴里再走
第6章 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