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几班？我在二班。”
黎朝低头给司机发了条信息让他回去不用来接自己了，听见孟谨年叫自己，把手机放回兜里才回道：“我在7班。”
孟谨年略微惊叹道：“重点班，我之前好像都没在学校见过你。”
黎朝垂了垂眼皮，低声道：“我是转学过来的。”
孟谨年看着黎朝淡淡的神情，莫名从中品出低落的味道，她抿了抿唇，小心的问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黎朝抬眸看着她，笑了一下：“你看出来了。”
“他们说我慢慢会喜欢这里的。”黎朝又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搬到这里来吗？”
孟谨年摇了摇头。
黎朝微微凑进她，轻声道：“因为我有个弟弟。”
温热的呼吸绕着孟谨年的耳朵，扰的她有点痒，她听见黎朝说：“他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出生的，有遗传病，医生一句建议，我爸就决定搬到这了，因为这空气好。”
黎朝又靠回了墙上，但视线一直看着旁边的人，说：“我妈妈是做试管才生了他，在那之后身体就不好了，因为我爸说一个家族怎么能没有男孩呢，所以我讨厌他。”
黎朝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一直以来憋在心里那股气消散了很多，整个人轻松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对孟谨年说这么多，明明她们两个人也没有熟到那种程度，可她偏偏就想对着她说。
黎朝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姑姑奶奶得知林初肚子里是个男孩子而欣喜若狂，为什么会在黎玦出生后，会对她讲你现在不要老想着自己了，要担起姐姐的责任，因为弟弟身体天生不好。
我不是黎朝了，那我是谁？黎朝想，黎玦的姐姐吗？
大人会批评黎朝作为一个姐姐没有尽到的责任，久而久之，黎朝不喜欢黎玦，只要她说出来，大家就会变得没有那么喜欢她。
黎朝想起孟谨年邀请她一起看那只叫铁柱的咪咪，碰见她会高兴的喊她的名字，那她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那她前面对孟谨年讲的那段话后，她还会像原来一样喜欢自己吗？
黎朝有些自暴自弃，可她又感觉到无比的痛快，那就都讨厌我吧。
像是得到了内心的肯定，黎朝再次重复了一句：“我讨厌他们。”
孟谨年依旧默默地看着她，黎朝轻笑着：“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很多人这样说过我，你如果也这么觉得，我没关系的。”
黎朝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她像个旁观者一样讲着这些事情，话语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却又重重的砸进孟谨年的心里。
无关别的，孟谨年想起她的奶奶来了，付出了青春，却被无情的抛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带着一个无关的孩子。
黎朝看见孟谨年摸了摸她的头，除了林初前几年这样摸过她，后面就再也没有人了，所以黎朝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更令她意外的是孟谨年的话。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这种话听多了，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这场雨人们盼得漫长，下得也漫长，雨水冲刷街道上的泥泞，露出潮湿新鲜的味道。
孟谨年拉着黎朝蹲下，拥挤的人群将她们包围着，她们蹲在墙和吧台相连的三角区中。
黎朝难得懵懵的，更多是被孟谨年那句话砸懵的。
孟谨年挨着她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从出生的那刻起，对她而言，就是不公平的。”
“你和我说了那么多你家里的事，我也和你说说我家里的事。”
孟谨年想了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别人谈起这段过往，竟然有些紧张和兴奋，她整理好措辞讲道：“据说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喜欢粘花惹草，我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出生的，我的妈妈因为生我去世了。”
黎朝惊讶的张着嘴，孟谨年继续说：“但是他没有选择养我，因为他还有个未婚妻，我的奶奶是他的继母，他要结婚了，就把我们往这里一扔跑了。”
闻婉的岁月年华加上养孟谨年长大，算在一起快一百年的时间，对于人的一生，那几乎是全部，可作为故事，到最后只是短短的几句话概括了两个人的生命。
孟谨年很认真的对黎朝说：“所以我说有的人出生，这个世界对她就是不公平的，而有的人出生，得到的就是整个世界。”
“我想，至少你不是一个人不公着，说起来不道德，这条被不公平的路上还有人陪伴着你。”
“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嗯。”
心脏泛起一股酸涩，这种感觉黎朝尝过很多次，但这次不一样，黎朝想应该给它加个形容词，是柔软的。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先绷不住笑出来，周围人估计会觉得她们两个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在这潮湿的雨天，拥挤的角落，浑浊的空气里笑得那么开心。
两颗跳动的心脏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来。
孟谨年发现吧台的角落里被小孩贴上了各种贴纸，上面还有人留下的各种痕迹。
上面还贴着缩小版的国家地图。孟谨年用手指细细的勾勒某个省份的形状，黎朝在一旁说道：“我去过这里。”
“旅游吗？”
“嗯。”黎朝回忆着，“我去过大连，看过洱海，很漂亮。”
孟谨年感到有些新奇，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对于国内的旅游景点全部局限于课本或者手机里，她忍不住追问着：“你还去过哪？”
黎朝见孟谨年对这个感兴趣，便细细的讲给她听：“我还去过上海，晚上的东方明珠亮起来很好看，北京的故宫长城，有一年冬天去了俄罗斯……”
“每个地方都拍了照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拿给你看。”
孟谨年笑得很开心，答应着说好。
“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好玩，很有趣？”
黎朝跟着家走过很多地方，其实对于景点，大多时候她都不是特别感兴趣，因为每次同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开心的地方，但孟谨年似乎对这些很向往的样子。
于是黎朝想了想如果有一天不是和家里人出去，而是和孟谨年一起旅行，那或许自己会过的挺有意思的吧。
“挺有意思的，有机会我们一起。”
孟谨年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没当真，笑嘻嘻的答应了。
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但总算小了很多。
众人欢呼声阵阵，一股子的打伞涌了出去。孟谨年和黎朝原本两人各打着一把伞，雨变小了，孟谨年又一直和黎朝说着话，便叫黎朝把伞关了，两人合撑一把伞。
两个人挨得很近，手臂贴着手臂，走起路来碰撞着，摩擦着，黎朝都想说要不自己再把伞开起来吧，话还未说出口，孟谨年也意识到这点，干脆亲昵的挽着黎朝的胳膊。
“你可以再给我讲讲你原先那个学校的事情吗？”
黎朝道：“可以呀，其实我在那里还有个朋友，还没来得及和她当面告别，就到这里了，只能网上和她说。”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又停了，黎朝没打算管它，可过了一会，手机不依不饶的震动着，孟谨年挨得近，很快察觉到了。
路不长，先到了孟谨年住的那条巷子。
等雨变小耗了不少时间，黎朝家里人应该催了，孟谨年松开黎朝的手臂，朝她笑了笑：“今天很晚了，快回去吧。”
手臂上最后一丝温热消失殆尽，黎朝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胳膊，手机持续震动着，她朝孟谨年道：“那好吧，下回再和你讲，我走了。”
阴暗的云层里突然闪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沉闷的雷声。黎朝赶在雷声的最后进了家门。
刚进门，阿姨的脸色不对劲，朝她看了看，又瞟了眼楼上。黎朝了然，打开手机，上面显示着林初和黎正煊的几个未接来电。
黎朝把伞递给阿姨，独自上了楼，阿姨看着黎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不见慌张。
二楼只有黎玦的房间灯是亮着的，黎朝等了等，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黎正煊陪着医生走了出来。
黎正煊没什么表情的看了黎朝一眼，碍于外人在场，只是沉声说了一句：“你先进去看看黎玦。”
黎朝看着他没说话，乖巧的按照黎正煊说的做。
6岁的黎玦面色虚弱的躺在床上，看样子刚睡着，坐在床边的林初疼爱的给他掖了掖杯子，微红的眼眶暴露着她并不平稳的心情。
黎朝一直站在门口，平静的看着她们。直到林初回头才发现她，林初捂着胸口，显然是吓了一跳，她紧张的看着熟睡的儿子，这才放下心来面露愠色的朝黎朝走去。
林初带着黎朝进了书房，没多久送完医生的黎正煊也进来关上了门。
黎朝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没说话。
倒是林初先开口的：“朝朝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前面发病了。病的很严重！”
林初不会吼人，再生气说话的语气也只是比平常更实了点。
黎正煊在一旁没说话，黎朝知道在等她开口。
黎朝很平静的解释道：“今天碰见同学了，就没让人接，我们在店里躲了会雨，回来晚了。”
黎正煊压着火气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黎朝沉默了一会，她大可以说静音了，可是她没选择那样说。
“不想接。”
“什么？”林初有些不可置信。
还没等林初再说些什么，黎正煊的巴掌已经摔在了黎朝的脸上。黎朝被打的后退了几步，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她没生气，也没哭，而是平静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