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有意识,已经是天光大亮。
环视四周,不见人影。
抬起酸痛的手臂捞到手机,按亮。
12:07
刘歌:放心,昨晚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大家只会把那个称呼当作一个您和黎总之间的特别称谓。
这时,门把手响动,黎带着一脸疲惫进来,笑容勉强:“大小姐,赖床这么晚啊,早饭还没吃。”
我默认,一边起身把衣服穿好。
有些尴尬。
黎摩挲了下衣角,是少见的无措:“我帮你请好假了。”
“谢谢。”
“应该的。”
她的嗓音不寻常地低沉沙哑,没等我细问,她便继续说道:“我们晚上聊聊。”
喉咙干涩,只能看着对方悉心把我的衣服放在床尾,做出与其冰冷言语完全相反的动作。
我压制住颤抖:“你又要走,对么?”
她的神色复杂,随即避开了我的话题:“晚上再说。”
“我知道,我是问,现在,你又要走,不是吗?”
我幽幽地望她,被子下的床单被捏出狰狞的褶皱。
阳光在此刻变得刺眼,空气带着燥热,让人有些许的窒息。
无言对视,我竟看不清她眼里有什么。
“大小姐,失陪。”
随着门锁声毫不留情的落下,我的嗤笑也随之落地。
这次,连借口都没有了。
我打开微信,忽略刘歌发来的一大串消息,直接回复:谢谢你,今天不太舒服,请假。
随后,关机,再次昏睡过去。
睡得很不踏实,反反复复醒来,出了一身的汗。
梦境纷杂,这些年犹如走马灯,不断地撕裂,拼凑。
如此混乱,不变的,仅有黎淡漠的表情。
头疼欲裂地醒来,已经傍晚,身上满是黏腻,在下地的那一刻,差点腿一软倒下去。
乖乖,这个状态去赴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过,确实有一场大变故要来了,我有预感,这次会有所不同。
我把馊了的早餐拿起来,犹豫了下,最终扔进了垃圾桶。
洗澡洗到一半,浴室门被敲了敲:“大小姐?”
我借机试探:“正好我浴巾没拿,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去拿了浴巾:“挂门把上了。”
然后,脚步声快速远离浴室。
我自嘲地笑笑,亲都亲了,现在避嫌成这样,使得等会儿的谈话结果已经明了。
既然如此,我也该捯饬捯饬,好好做个了结:“走吧。”
她从沙发上站起,忽而皱起眉打量了我几眼:“你是不是不舒服?”
“拿上外套。”
黎知道我不会就范,直接捞了件外衫,越过我就往前走。
好吧,连拒绝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地点定在海边,此时,酒店前的沙滩上有许多家公司都在团建。
“放心,我们公司在另一边,如果在意别人看法,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她一下猜中了我的小心思,随即把衣服强硬披在我身上。
我在反驳和推掉外套两个选择里徘徊,结果最终竟然就这样糊里糊涂啥也没做。
我们来到了靠近海边的沙地,席地而坐,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夜晚的海总是危险而迷人,在他面前,一切都变得渺小且微不足道。
如同一切已成定局。
我泡沫般活着,奢望着一些可笑,奢望了大半个青春,无话可说,无能为力。
我只好拼命地追求,追求遥不可及的人,追求证明自己的成绩。一次代价极重的机会也追求,一次狼狈不堪的会面也追求。
我有万千热忱,只求寻得一个出口。
只要一个就够了。
可夜海深沉,不见底的漩涡肆意横荡。我追求地嘶声哑气,也安抚不下心中的不甘和恐慌。
我不得安宁。
风是透明的河流,雨是冰凉的流星,昼追日,夜逐月,疯狂地寻找一栖避难所。
最终,一切的孤独和炽热被宣泄,无法收场。
我望着她的侧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在这个长河,我只是一味地拉扯她,不负责地同世俗争夺她。
我开口,感觉声音散在风中:“其实,我离你挺远的。”
她淡淡笑了,回过头注视着我。
在这样的眼神下,我感觉有什么在被剥开:“我和你生活那么多年,也不过是在你的时光边缘徘徊,你的过去,你的未来,都犹如蚕茧,抱歉,我不该去试探这蚕茧。”
我不该试探这蚕茧——以世俗的,自私的情爱。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但我想,她都懂。
我其实根本支撑不了她,支撑不了这样一个磅礴的生命,我早就隐隐意识到,她身边的位置,我配不上。
毕竟,我从来不敢问她,为什么会对我们家如此忠心耿耿。
每次提起这个话题,身边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变幻莫测,常年面瘫的父亲甚至会有一丝破裂,而黎更是,在年少时,不擅长掩饰的她,曾经差点当面给我跪下。
但此刻,我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尽管我知道它会改变一切。
她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眼帘垂下,抱着自己的膝盖:“大小姐,其实,我也很自私。”
“什么意思?”
这样的她看起来意外地脆弱:“我一次次的逃避,何尝不是为了维护在你心里的形象,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永远不会知道……”
我惊愕地发现,她在发抖,是害怕,无助的发抖。
本想伸出的手犹豫了下,生生按耐住,强迫自己正声道:“我需要知道。”
“那如果,真相和我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呢?”
我移开视线,不忍心对上她带着某种希冀的双眼:“那你现在的行为又算什么呢,强制把我夹杂在这二者之间,然后让我痛苦不堪?”
想到这,怒气再次直冲心房,我一个侧身,跪着拉起她的领子,怒视她:“你这难道还不是自作主张给我决定吗,黎,你向来如此,非要把我逼疯了,逼到对你恨之入骨你才满意,是吗?!”
黎张了张口,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疲惫。
“好……好,你就这个态度……”我被气笑,“你确实是够自私的,黎,我真该像那些子弟一样,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本来颓然的她好像被刺激到了哪里,猛地抬头,反抓住我的手腕:“你就这么想知道是吧,好,我告诉你。”
这样的她令人感到害怕,眼神中是被血丝簇拥着的癫狂,好似被困的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头一次想要推开她。
“黎,你冷静点!”
说实话,现下,我们二人都很激动,明明滴酒未沾,却感觉世界变得荒谬至极,不断地破碎,重组……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她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盯着我,“我妈勾引了你爸,所以你妈才和你爸离婚,这样的真相,够了吗?!”
“什……”
接踵而至的是天旋地转,我狠狠撞在了沙滩上。
动不了。
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是在灼烧的。
“蓝,我们已经到达我们能够到达的最亲密的关系了,再多的,无论你我,都不该奢求。”
原来,真相的撕裂,这么不堪。
我愣愣地看向她逐渐飘忽远去的背影。
模糊,渺小,滚烫。
影影绰绰,幻变为鸟。
我的眼皮越发沉重。
飞吧,黎,飞得越远越好。
最好,飞出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