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时徊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手指骨节分明,腕骨微微凸起,衬衣衣袖卷了几卷露出一截劲瘦小臂,顺着衣褶再往上是线条流畅的脖颈,性感的喉结,清晰的下颌骨,微抿的薄唇……
最后,他撞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眼里。
简时徊蓦然回神磕磕绊绊道:“秉、秉远哥……”
他莫名有些害怕,总感觉萧秉远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下一秒就要训斥他。
出乎意料地,萧秉远并没有大发雷霆。
萧秉远的视线在小桌子上逡巡一周,扫过桌上的烧烤和啤酒瓶,在那几个空瓶子上多停留了一瞬。
萧温远看向简时徊,淡声问道:“喝了几瓶?”
他脸上表情不变,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却无端让简时徊更加心慌。
“没有几瓶……”简时徊打了个激灵,立时回道,“就两口,我只喝了两口。”
两口?
简时徊的底气回来了。
对啊,他慌什么,他只是喝了两口酒而已,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先前懵了,一时被萧秉远的气场唬住,现下反应过来自己压根不需要怕萧秉远。
底气足了,他开始反过来找萧秉远麻烦。
简时徊哼了声,把受锢于萧秉远的手挣脱开。
酒液在杯中左摇右晃,晃到杯口又贴着杯壁流下,终是没有飞溅到杯外。
他满脸不愉,看着气势汹汹地要把酒杯往桌上砸,最后又来了个急刹车,酒杯安全落桌只发出了轻微的啪嗒声。
论气势,简小少爷从来没输过。
他理直气壮道:“我说了多少遍不要你接,你偏要来,一来就管着我,酒也不让喝。”
他又有些委屈,声音变小:“好不容易下班,在家带着不好吗,非要给自己找事干。”
最后几个字像是对自己的小声嘀咕。
面对简时徊的控诉,萧秉远不为所动,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蒋世明,然后对简时徊说道:“想玩到多久继续吧,我等你。”
简时徊语塞,还继续,继续你个大头鬼啊。
你一个大活人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那里,他怎么可能继续玩啊?
他睨了萧秉远一眼,看到那张不露声色的脸心底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简时徊嘴角勾起,恶毒地想:你自己要来接我的,你自己说要我继续玩的,我玩到十二点甚至凌晨再走,看你明天怎么早起上班。
他余光瞥到萧秉远,飞快收起嘴角的笑,正了正表情对蒋世明说:“蒋哥,我们继续吧,不用管他。”
简时徊自以为把心思藏得很好,殊不知脸上的小表情被萧秉远尽收眼底。
萧秉远知道,简时徊多半想整他,但他不放在心上。
简时徊这样被家里人悉心养大的娇贵少爷懂得什么阴损招数?
再过分也过分不到哪里去。
蒋世明在看到萧秉远的刹那,拿烤串的手颤了颤。
他认识萧秉远,但萧秉远不认识他。
他猜到简时徊是个富家少爷,却想不到家中势力如此之大,竟能让萧家继承人这般对待。
蒋世明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无数想法在脑海中闪过。
烤肉上滋滋冒着油水,他盯着那串烤肉,嘴角不自然地抽搐。
他死死按住心底的激动,收拢好纷杂的思绪,再抬头又是那个温和阳光的“蒋哥”。
他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静静看着简时徊和萧秉远说话。
直到简时徊叫他,蒋世明才适时露出一个笑,眼神游移道萧秉远身上,状似疑惑问道:“这位是……”
简时徊撇嘴:“打电话那个。”
他为蒋世明到上酒:“好了蒋哥,我们别说他了,就当他不存在,我们自己做自己的。”
蒋世明还有些犹豫,踌躇道:“这……不太好吧。”
简时徊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说没事就没事。”
“你就放宽心吧。”
话虽如此,但气氛还是不尴不尬的。
萧秉远一个大活人,还是个存在感很强的大活人。他一身昂贵的西装,每根头发丝都彰显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先前热闹欢快的氛围荡然无存,简时徊有些恼火。
他悄悄瞪了萧秉远一眼,然后恨恨咬了口烤肉,在嘴里用力地嚼啊嚼。
简时徊其实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他知道以自己的体质不能多喝酒,本来酒打算小尝一点喝完那杯就不喝了的。
结果萧秉远横插一脚,态度坚决地制止了他,简时徊就心生叛逆——不让他喝,他偏要喝。
他就是要喝给萧秉远看。
杯里还剩了些酒液,简时徊抬手就要往嘴里灌——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触感,他又被萧秉远半道截胡了。
他手腕上一松,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感觉温热的手指挤进了他的手里。
酒杯被萧秉远轻轻松松从他手里拿下。
简时徊睁大了眼睛,过分了吧,还能直接没收作案工具的!
他一扭头,就见蒋世明正含笑看着他。
暗火噌噌蹭往上窜,堵得胸口闷闷的。
简时徊化悲愤为食欲,把桌上的烤串都当作可恶的萧秉远。
消灭烤串就是消灭萧秉远,冲啊!
可他悲催地发现,他吃完烤串,签子会被萧秉远细心接过,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他面前的烤串也不知不觉变成萧秉远拿过来的了。
他坚贞不屈,意志顽强,坚决不吃敌人一口肉。
可是,那都是他喜欢吃的呜呜呜。
不是自己意志不坚定,实在是敌人手段太高超。
简时徊嗷呜一口,含泪吃串。
在一口一串的进食中,有纸巾被轻柔地印在脸上。
简时徊怔忪片刻,然后抓狂地意识到他哭了。
感情他真是物理“含泪”呗。
“抱歉,我态度太强硬了。”
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简时徊侧头看去,萧秉远的脸柔和不少,不再是之前那样的面无表情。
萧秉远见这少爷吃着吃着,晶盈剔透的泪珠就从脸上滚落,简时徊还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悲愤地吃串串。
萧秉远顿时心生慌乱。
这少爷又被他惹哭了。
他抽出一张纸,轻柔地擦拭简时徊脸上的泪痕,轻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答应了伯母要好好照顾你的,总不能把你照顾到医院去。”
“酒尽量不喝,其实这种烤串也要少吃。”
可能是错觉,已经缓和的眼泪在他说出前两句话后好像又加凶了。
萧秉远察觉出不对,话锋一转:“可今天是你来Z省的第一天,我应该让你高兴一点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是我关心则乱了。”
简时徊一把扯过萧秉远手中的纸,胡乱擦去眼泪。
他头侧倒一边去,不让萧秉远和蒋世明看到他哭,抽抽嗒嗒道:“知道自己错了就好。”
简时徊吃软不吃硬,其实很好哄的,萧秉远稍微低头认个错,他就开始反思自己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而且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才认识萧秉远两天,就对人家是这个态度。
简时徊声音闷闷地说:“其实你也没错,你是对的。”
“对不起哦。”
萧秉远看着简时徊爬上绯红的耳根,无声地笑了下,心底某处变得柔软。
在简时徊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个千娇百宠长大,娇纵任□□发脾气的小少爷的准备。
可现在看来,他做的心理准备都不要用上了。
简少爷好养的很,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染上恶习,算得上乖巧。
除了爱哭这点让人有些烦恼外,一切都好。
当然,萧秉远并不讨厌简时徊哭,简少爷哭起来可怜又可爱,他还蛮喜欢的。
简时徊转过头,别别扭扭地对萧秉远说:“我们回去吧,给你添麻烦了。”
萧秉远摇头:“没有,应该做的。”
简时徊揉揉头发对蒋世明说:“不好意思啊,蒋哥。”
“影响你出来玩的心情了。”
蒋世明笑道:“怎么会呢,今天和你玩得很开心。”
简时徊:“那就好。”
萧秉远对蒋世明说:“感谢你对小佪的照顾,我们先走了。”
“等等。”
蒋世明叫住简时徊,眉眼柔和,温声道:“小徊,突然想起我们还没加联系方式。”
“我们加个好友吧,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当当Z省的导游。”
“好啊。”
简时徊爽快地答应了,他打开手机扫描蒋世明的个人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
他握住手机朝蒋世明挥手道别:“蒋哥再见,我会随时找你哦。”
萧秉远向蒋世明略一颔首,生疏又不失礼貌:“蒋先生,再会。”
他们转身离去,萧秉远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垂在身边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搓了几下。
*
夜色已深,车流不再密集如织,暖黄色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不远处的霓虹灯大屏五光十色,图案有规律性地变化。
一切都静了下来。
萧秉远车开得很稳,车内没有人说话,只有车载音响放出轻柔舒缓的音乐。
简时徊被笼罩在暖色的路灯下,瞳孔里倒映出霓虹灯的影子。
他的眼皮困倦地耷拉着,霓虹灯一会变多一会变少,没过多久,他的眼皮彻底合上了。
红灯。
萧秉远停稳车,看向睡得正熟的简时徊,从光洁的额头到形状好看的唇瓣,没有哪出被目光放过。
直到后面的车按喇叭提醒,他才发觉原来已经绿灯了,原来他看了简时徊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