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汤面摊上，小陈姑娘正低头搅着面汤，听见远远传来了两个声音——
“你为何往这里走？不是方才那个路口应该向南才到你新置的院子？”
“晚舟酒量甚好，不瞒你说，与他约酌，我这心里毛毛的，先用碗汤面，吃饱了才有些底气。”
生意上门了，小陈姑娘连忙放下长筷，准备招呼客人，这一抬头，却见青衣男子儒雅秀丽，红衣儿郎风流俊美，正撩起衣摆，在自家面摊长凳上坐下。小陈姑娘倒吸一口气，差点碰掉了筷子，惊呼道：“是严、严三……和、和……”
那青衣男儿转过脸庞来，微微一笑，在唇上比了个食指，打断了小陈姑娘的呼喊，正是今科连中三元，人称“三元琼玉”的严玉畴。小陈姑娘连忙捂了自己嘴，会意又激动地连连点头。严玉畴冲她感激地笑了笑，道：“麻烦姑娘，一碗汤面，多加辣子。”
“哎，两碗！我那碗要多加面，少加辣子！”小陈姑娘望过去，那坐在严玉畴对面的男子，相貌比状元郎竟是还要更美些，他腰挎宝剑，头梳高辫，一笑之间潇洒不羁，一身标志性浪荡穿法的红衣更是衬得他风流桀骜，当真是一派倾倒世间的好颜色，这副形貌同严玉畴一起出现，便是没见过，也猜的出是谁了。
小陈姑娘一时看得呆了，只听得那红衣人道：“玉畴，我去去就来，你等下若是先吃完了也不要走，一定要等我回来。”
“远之兄去哪？”
“你等着钊哥哥就好。”
“……”
那红衣人正是李钊，他也不待严玉畴回答，起身急匆匆地便跑走了，小陈姑娘见严玉畴失笑摇头后，正要朝自己这边望过来，连忙羞怯低头，去给两位贵客煮面了。
盏茶时分，汤面便已煮好，小陈姑娘小心翼翼地给端了过去，刚放好在桌上，便又听得李钊的声音传来：“呵，回来的正好，面刚好。”
小陈姑娘退回锅边，便看到李钊走回来坐了，抛了一个油纸包到桌上，对严玉畴道：“给，这才半下午就吃了面，夜里若是席上饭菜不合胃口，你铁定会饿，带着多少有些东西吃了压压酒意。”
严玉畴打开看了一眼，惊奇道：“又是闻香斋的芝麻糖酥？你怎么弄到的？”
“嗨，你只管吃，总之不是打劫来的。”
严玉畴也是真心喜欢这个点心，当即脸上便漾起了笑，道：“多谢远之，有心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着他便将油纸包在一侧放好，拿起筷子要吃面，一低头却被怀里一物硌了一下，突然就想起怀中还藏了一册□□，当下就有些脸红。
李钊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是吃了自己嘴短不好意思，便宽慰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你既愿意吃，我天天给你买。”
严玉畴拿筷子拌着汤面里的辣子，答：“我却也不至于这样馋的。”说罢便开始低头吃面了。
李钊见状也拿了筷子，一边搅和着面条一边笑道：“嗯，你不馋，只是我非要请你吃而已。”说完也不再废话，专心开始吃面了。
小陈姑娘站在汤锅后面，听得心神荡漾。这小姑娘面上正显出一个颇为诡异的微笑，却听得有人远远在唤自己。
“陈妹妹，陈妹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伴着急急跑过来的脚步，小陈姑娘连忙“哎”了一声，是染坊的虹儿姐姐来了。尚未来得及搭话，那虹儿便兴奋且急促地道：“陈妹妹，你知道我今天买到什么了？是‘储与玉’的最新篇，书铺里最后一本，静儿都没买到，气得要发狂呢！”
虹儿本以为小陈姑娘会艳羡惊叹，谁料她小嘴一撅，道：“我以后只看‘文武魁首’了。”
虹儿奇道：“‘文武魁首’有什么意思，论文辞优美及不上‘晚舟渡玉’，论香艳火辣及不上‘储与玉’，你不晓得这一本，真是香艳至极，看得我脸红心跳，你瞧瞧，叫做《披霞晚耕》——”
“噗嗤”一声，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两个姑娘望向声音来处，正是面摊上的两位客人。
严玉畴猝不及防听到他揣在怀里的□□书名，惊慌间被辣子呛了一大口，连连剧烈咳嗽，李钊见状连忙放下筷子，起身来他这边拍抚他背，担忧道：“怎么了这是？怎地如此不小心，店家，有水吗？”
“哦哦来了！”小陈姑娘连忙拿起水罐给倒了一碗水，李钊方才并没有听懂两个姑娘在说些什么，便也没在意她们此刻的表情，接了水便端去喂给尚在大喘特喘的严玉畴。严玉畴呛得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好容易喘匀了气，面红耳赤地将碗一推，摸出饭钱放在桌上，站起来遥遥低头对小陈姑娘道：“失礼了……”便转身急急走了。
李钊连忙追在后面，看他仍隐隐有咳嗽之意，便轻拍他后背道：“慢些走，你没事吧？”
严玉畴躲躲闪闪，小声道：“我没事，远之兄，大街上不要拉拉扯扯的……”
严玉畴脚步甚急，两人很快便走远了。小陈姑娘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沉沉对虹儿说道：“看到了没？因为‘文武魁首’，才是真的。”
虹儿楞楞地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不敢置信地道：“那是……他们俩本人？”
严玉畴面色潮红地走向住所所在的巷子，他按住自己胸口，竟是隐隐觉得怀中的那册书在发烫，忍不住细细回想方才两个姑娘的对话，“晚舟渡玉”、“储与玉”、“文武魁首”都是什么意思，他大概也想的明白了，心中羞恼万分，脚步这便放慢了下来。身后的李钊也跟着缓了脚步，他这才发觉，那人仍把手掌贴在他后背上，想是怕他再咳嗽。
严玉畴想到方才那面摊上的小姑娘说“我以后只看‘文武魁首’了。”，当即便尴尬的不得了，面上更红，转头一看李钊，羞恼道：“远之兄自重，不要拉拉扯扯的。”
李钊却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见他面色不虞，担忧道：“你不咳了？可还难受？我还是再给你拍拍。”
严玉畴恼了，捂着胸口闪身避开他手，皱眉道：“都说了不用，你快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李钊这回看出他在生自己的气了，却也不知是哪里做错了，伸着手无措地问：“怎么了这是？我哪惹你了？”
严玉畴再气恼也无法宣之于口，心下也知道这也怨不得李钊，只得牢牢按住怀中那烫手的山芋，气闷道：“没什么，不是你错，是我自己……唉，罢了……”
李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撒气一般按住衣襟，只得哄孩子般去抓他手，一边道：“别按这么紧，刚还咳嗽地那般厉害。”谁料严玉畴担心那书册掉出来，两只手按得甚牢，李钊这轻轻一抓居然没抓得动。
李钊这下反应过来了，好奇道：“你这是藏了什么怕我看到？”说着便要去他怀里掏。
严玉畴哪能乖乖让他掏，左躲右闪地避着，脸红的像猴子屁股，恼怒道：“没有！不关你的事！”
李钊这时也不肯善罢甘休了，非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惹得严玉畴反应这样激烈，拗劲一上来，便叫道：“好啊小田，什么好东西不跟哥哥我分享，今天我还非得瞧瞧不可！”说着就使了个巧劲，将严玉畴两手的袖口并一手捏了往头上一举，另一手欲伸到他怀里去掏。
毕竟是盛传的武林第一人，虽不知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严玉畴可也绝不可能争得过他，胳膊挣不出来只得扭身挣扎，仓促间手上脱力，那包糖酥没能提的住，同时一本书册，自他怀里抖了出来，“噗噗”两声，两样事物落在地上。
李钊见状一愣，不自觉就松了手。严玉畴恼恨非常，趁他没反应过来，连忙捡起书来就急急跑走了，跑出几步还转头火冒三丈地瞪了他一眼。
李钊讪讪地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只好捡起那包摔碎了的糖酥，一步三回头地也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思忖：方才那书……好像写着什么“晚耕”？
正低头思索，本没留神周围情形，李钊却察觉有视线盯着自己，抬头一瞧，街旁站着一女子目不转睛看着这边，他迟疑道：“你是……汤面摊的那小姑娘？”
小陈姑娘俏脸通红，连忙解释道：“对不住对不住李大人！我不是故意跟着你们的，刚才的钱给多了，我来还你们！”
“哦，没事，你拿着吧。”李钊摆摆手没当回事，正要离去，却突然转头问道：“你怎知我姓李？”
小陈姑娘见他面色不善，有些害怕，便小声解释道：“我听严三元他……他叫你远之……”
李钊心下了然，他却也不是个笨的，再一思索方才严玉畴前后的表现，见到这姑娘又想起面摊上的对话，心头似划过一道闪电一般雪亮了，于是便冲那小陈姑娘拱了拱手，道：“麻烦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啊不敢当，您说您说！”小陈姑娘有些惶恐。
“那什么……‘晚耕’的那本书，借我看看可好？”
“啊？这……”
面摊上，半晌之后李钊离开了。虹儿满脸兴奋，捉着小陈姑娘的手，激动叫道：“你说的对！‘文武魁首’才是真的！你看李大人看完《披霞晚耕》之后气得怒发冲冠，一副要砍人又不知道该砍谁的样子，李大人对严三元是真爱！什么‘储与玉’！都是邪路，我再也不看了！”
小陈姑娘高深莫测地回答：“你还没瞧见方才在巷子里哩，啧啧啧……附耳过来我同你讲……”
*《最全周朝野史揭秘》（重印三版，创下一年卖出二百万本记录，老百姓最爱看的盛世秘史！）：荣德末年兴起的话本文学，后期大受民间欢迎的李钊和严玉畴的故事，在初期其实并不受百姓欢迎，曾有民间传言，初期这类故事的作者大部分是李钊本人。
第5章 五 无巧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