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板前,张端水拉住陈璟的衣角再次提醒,“一定要叫唤。”
陈璟解了轻甲,趴在木板上,瞬间,那种任人宰割的感觉猛地袭来,顿时大不自在。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更别提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默念入乡随俗,抱着木板调整成尽量舒服的姿势,忽然瞥见斜上方颜云楚面无表情逼近。
她接了板子,其余人就散开了,大概是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陈璟腾地直起身,“小人贱命,不劳颜将军动手。”
颜云楚走近淡淡一笑,用温柔的声音轻声道:“世子别妄自菲薄。你的命在我这儿,可贵着呢。”
她轻拍陈璟肩膀,指间滑过他脖颈,像刀抹脖子的动作。
陈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走,“我等会来吧。”
“你当这是茶楼呢?”
颜云楚手下用力将他按了回去,眼中笑意明显。
陈璟咬牙低声说:“我怕你公报私仇。”
颜云楚挑了下眉,没回应这句话,俯下身说:“想不到世子也看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本,你也是我的仰慕者?”
陈璟悻悻撇过脸,“写得好我就看了,你还管得住我眼睛?”
“胡言乱语,你不会信了吧?”颜云楚觑着他的神色。
他当然知道那是胡编乱造。
因为,那就是他手下的书店编写的。
陈璟没忘记现在的处境,面上不动,不耐烦道:“你快点打吧。”
颜云楚擦了擦木棍,声音带着笑意:“世子难得落到我的手中,自然得慢慢打,好好欣赏世子的哀嚎。”
陈璟冷笑:“你做梦吧。”
他咬断舌头也不会哼出一声,叫颜云楚笑话!
“你保持住对自己的自信,我对我的棍棒同样很自信。”
她说完,竟坐到旁边喝茶,任由陈璟在那干晾着。
陈璟绷了半宿,也不知她是何居心,毫无动静,不由得松懈下来。
颜云楚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利索地拿起军棍,手起棍落。
一板下去,直给陈璟醒了神,全身的血液都活了起来。
错过了准备的时机,再想忍下嚎声就难了。偏偏这下棍的频率拿捏得紧,喘口气都是难的。一连十几个板子,陈璟亲身践行了什么叫哀嚎。
手下扣紧了木板,陈璟在心里把掌棍的人剁碎了一遍又一遍。
他毫不怀疑颜云楚想要他的命。
要,命!
吴盐挨完了板子,张端水和李味将他从木板上拖下来。吴盐嗓子沙哑,喝口水润了润,瞅眼陈璟,只觉得那叫声真实壮烈。
这真的是演戏么,小陈哥演的也太好了。观望了一会,吴盐开始觉得不太对。
“张叔,将军真要打死小陈哥吗?”
张端水皱眉,也不太确定。
他又听了片刻,忍不住对张端水小声吐槽道:“哎呀,我觉得小陈哥叫的太好听了,就像……”
张端水一把捂住他嘴巴,说:“小吴啊,少看些低俗画本子。”
陈骥站在后面,俊朗的五官几乎皱到一起,“我看这颜将军,是打算替恒王换世子。”
在这之前,死在颜云楚手中的,也有七八个了。
察觉棍下声音微弱,动静也小了,颜云楚收了棍,余下交给别的兵。
走时看了一眼,陈璟几乎奄奄一息了,要是真打完这七十棍,他估计要乘风西去。
她对自己的棍法有十分自信,陈璟现在还能有口气。
不过,她还是折回来探了下鼻息。
张端水说的不错,颜云楚亲自上阵打的,那都是实打实的板子。
能用五十棍打死一个强健的男人,可见其棍法行使之妙,下棍力道之重。
她只给了陈璟二十来棍,也几乎要命了。
……
“将军,一切按计划进行。”邱从澜说着,一边递上刚出笼的包子。
颜云楚嗯了一声,目光没有从地图上移开过,她腾出一只手,拿出包子啃了一口,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问:“陈璟死了么?”
陈璟,死了么?
“啊?”邱从澜吃了一惊,片刻后,讪笑着说,“将军又没下死手,璟世子不至于这么羸弱。”
“醒了吗?”
“醒了。”
颜云楚勾唇冷嗤一声,“命够大的。”
此时,军中紧急号角响起。
颜云楚赫然抬眼,薄唇微启,一贯清冷明艳的面容,微微泛了红色。
终于,来了。
.
边北镇,关羌营驻守之地,一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城,却是应朝戍边的重要关口。
失了它,就等于失了半个应朝。
“将军,城门被攻破了!”
“让他们进来!”
手下的将士没有一丝犹豫,严格执行命令。他们对颜云楚的信任,胜于他们自己的性命。
待那群蛮人自以为胜利,开始攻城掠地时,街道上的百姓瞬间改换行装,反攻而上!
一个个英勇无畏,势如破竹。
“不是说他们不少兵挨了军棍,都是些残兵伤将吗?”
“大将,我们被骗了!”
“谁报的信?!”
“哎,你们的细作被本将军失手打死了,来报信的,自然是我们的卧底。”
声音自高处来。敌兵抬头,只见乌发飞扬的女子斜靠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冲他们微笑。
“是颜将!撤!快撤!”
“撤个屁!我们二十万大军,还怕打不过他们?”
“敢退者死!”
……
此刻,城门咻尔封闭,将内外势力切成两股。
颜云楚一箭射断敌方军旗,喝到:“不降者死。”
敌方仍在拼杀,不肯屈降,只听一声炮响,敌方营中突然一片反水,开始自相残杀。
那是刚刚混进敌军之中的将士。
人群散乱,她盯了许久,终于在其中找到一张眼熟的面孔。嗜血的笑意在她嘴角微扬,凌空一跃踩上城墙最高处,举箭连发。
“……大将死了!”
“大将死了!”
“降了吧,再不降都得死!”
……
主将已死,军心瞬间涣散。
这群蛮人本就是为了各自利益结合在一起,尽管有二十万之多,也只是一盘散沙。
五个月前,他们绸缪攻打边北镇,只是有诸多顾忌,迟迟不攻。
小半年,颜云楚揪出了敌方埋伏的细作,同他们演了几个月的戏。昨天,是最后一场。
趁着全体仗刑,‘失手’打死几个细作。留下两个真的,混着几个假的,回去报信。
关羌营这般伤重,不就是最好的进攻机会吗?
邱从澜赶来急报。
“将军,敌军副将带兵突围,挟持了太子殿下和璟世子!”
颜云楚眸中闪过阴鸷。
还有奸细!
他们将陈骥和陈璟团团围住,一刻不敢松懈,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是在军厨营和第九营的后房找到二人的。
那围作一团的蛮人中,并没有一个眼熟的。带路的奸细藏得深。
太子昨日才入营,同时知道太子和世子身份的人,能有几个?
“放我们走,否则将你们的太子杀了!我们同归于尽!”
颜云楚站直身,扫视下方,冷淡地说:“谁告诉你,你抓的人里面,有太子?”
那蛮人冷笑道:“少来诓我,若这里头没有太子,至少也有两条垫底的人命!陪我上路,不亏!不想他们死,全都给我放下兵器!”
他一众八人,并不算多,但各个都有武器,利端全指着陈骥与陈璟,若是强攻,两人必死。
颜云楚面色冷峻,抬手扣摆,全军放下兵器。
颜云楚说:“你手里两个都是伤者,我放你们走,你也不方便带。不如,你现在交出一个,另一个出了城再放。”
邱从澜欲说什么,被她拦住。
只见下方交头接耳一阵,然后那领头的问:“这两个谁是太子,谁是世子?”
也不知是试探还是真不清楚。
颜云楚说:“伤重的,是太子。”
邱从澜心惊。伤重的是璟世子,将军想用世子保太子?
蛮人不信,“既是太子,你怎么敢伤他?”
“在关羌营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按军法承办他,不徇私,这才是对太子的尊重和爱戴。”
“我们两个都要带走,出了城,毫发无损的还给你们!”
颜云楚俯身撑着城墙,冷笑道:“本将军准你们带一个走,也只能带一个走。若是不想,就都杀了吧。太子若死在这里,也算杀身成仁,成就一段佳话!”
……啊?
太子,未来的天子啊,她说弃就弃了?
素闻边北颜魔王是个不按常理出牌,喜怒无常之人,类似之举她不是没有做过。
蛮人凑堆低声交谈。
“真他娘啰嗦。”陈璟的声音引来瞩目,待几人看向他,便面露嘲讽,“就算留下的是个世子,难道就没有价值了吗?要知道,恒王世子的辈分,连皇上见了都要尊称一声皇叔。本……太子还得叫他一声堂伯。”
那几人面面相觑,此刻他们的细作已经隐退,也不能再暴露,只能靠他们自己确定。
领头的说:“我素闻恒王世子年纪轻轻辈分却是很高,但再怎么样,另一个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当留太子。”
最后,他们将陈骥推了出去。
邱从澜来接人,那蛮人又将陈骥拉回去,说:“伤重的不好带走。”推了陈璟出去。
颜云楚眼中一动,恰到好处地松了口气,同时拿捏着语气:“甚好。”
几人见她如此,又将陈璟拉回来,把陈骥交了出去。
颜云楚也信守诺言,给了他们一辆马车送出城去。
这几人握着军中重要信息,只要他们逃出去,还能有无数个二十几万的散民重聚在一起。
邱从澜相信将军深知其中厉害,况且那些蛮人根本不是守信之人,璟世子恐怕,再难回来了。
因此,她大胆提议道:“将军,此刻放箭,还能断了他们的后路。反正璟世子……怕是回不来了。”
颜云楚目光追随马车,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只要她一抬手,将万箭齐发,断了那群蛮人的生路。
陈璟,也就真的死了。
抬手,下扣。
这是她常做的动作。但这一刻,手臂却异常沉重。
“你以为横蛮国只有这几个头目?”颜云楚声音沉冷,“他们是臭水沟的老鼠,杀之不尽。”
太子吵嚷着上了城楼。
“颜将军,世子是因本宫被抓,本宫命令你,立刻派人救他!”
马车已经到了莫及的距离。
如果说后不后悔,她是有些后悔的。
倘若昨日对陈璟下手轻些,凭他的武功,尚有生机。
颜云楚转过身,思绪已经飘远。
“殿下放心,末将拼了命也会把璟世子的遗体带回来。”
太子瞪大眼睛。
待她走下城楼,不见了踪影,陈骥才回神,问旁边的随从:“她和璟堂伯,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
“小的也是道听途说。据传当年颜将军与青楼女子同床,又恰好被人撞见,殷都快报写得满天飞,就是璟世子的手笔。自那以后,大家都知道颜将军喜欢女人。”
……
殷都城,皇宫大殿。
皇帝龙颜大悦,亲自下殿给颜云楚授予功勋,又对一旁的太子道:“你这小子,别的不行,运气倒好,沾了颜爱卿的光了!”
太子闷声不说话。
皇帝又问:“颜爱卿现今已经封无可封了,可有什么心愿未能实现的?”
“没有。”
皇帝笑道:“就算是婚姻大事,你要是看上朕的哪个……女儿了,朕也是可以考虑的。”
颜云楚犹如遭了当头一棒,唰地就跪了下去,说:“那臣斗胆,请皇上将璟世子许配……请皇上为臣与璟世子赐婚。”
朝野上下一惊,纷纷念着:颜将军不是喜欢女人么?颜将军不是和璟世子不对付么?
众人疑惑地去看颜云楚,只见她面色平静且专注,毫无调侃谈笑之意。
皇帝犹豫片刻,似乎想确认一遍,“颜爱卿是真心想与朕那小叔叔成亲?”
“是!”
回答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