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阙借着假动作一转身,看似不经意间将后背送到刀口,在那人急急收回时身子宛如被狠狠推出一般朝前踉跄两步,摔出擂台。
她趴在地上,用手支起半边身子,回头看向那人。
果不其然,年轻的男人脸上满是惊愕与慌张,手里的刀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考官也愣了。
他犹豫了一下,忽而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沈惊阙立刻先发制人:“是我技不如人,献丑了!”
这一下又把考官的话给堵回去了。
这一轮胜者,只能是那个男子。
等到他无奈宣布完,沈惊阙这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看吧,白色袍子就是容易脏,沾了些灰就影响心情。
走到这里,就够了。
再继续下去,可就有危险了。
她的身份可是长康王之女,罪臣之身、才名在外,若是再加门武艺高超……按照皇帝的性子,她怕是很难活到明天啊。
她眯着眼,扫视过四周。大部分视线都聚拢在台上的下一场比试。
但沈惊阙总觉得有人在看她,那目光,算不得柔和。
文试放榜的日子来临,府中家仆往外跑上一圈后便匆匆归来:“郡主,郡主拿了榜首!”
喔,榜首啊。
沈惊阙掏掏耳朵,慢悠悠躺回椅子上,阳光映在她的发间,暖洋洋的。
不错啊,沈棠。这是你应得的。
她心里这般想着。
沈棠是想过拿文试榜首的,只是从前她年岁未满,便一心憧憬。发生意外后,梦想便与现实生生割裂开,她望着大红的榜,心知此生无缘。
有缘又如何,无缘又如何。苟延残喘这般度日,还妄图求什么缘呢。
沈惊阙唇角上扬。
沈棠,可我们有缘。
也算了了你一桩愿。
恢宏大气的建筑伫立在平地之上,殿门大开,身穿龙袍的天子端坐龙椅。在他的下首,一行人恭敬立在殿阶之下,官员分列左右两旁。
殿内中间站着的,便是春闱入选的考生。
沈惊阙便在其中。她是文试榜首,武试在十名之内。
她留意到,这次文试第二也是武试榜首。
背后操纵着想让她赢的那个人,沈惊阙不确定她是不是把所有人都买通过去了。还是说,他也买通了考官,在签子上动了手脚,这样便能保证与她对上的人都是被买通过的了?
哟,大手笔啊老板。
在她思索之际,皇帝开了口:“诸位皆是有能之辈,在众考生中脱颖而出,朕甚是欣慰。在往后的日子,便期待诸卿为国大放光彩!”
众人精神一凛,高呼万岁。
“诸卿先退下罢,稍后翰林学士会与诸卿安排当职,望诸卿好生学习。”
沈惊阙随众人刚走出宫殿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郡主留步。”
果然。
她暗自勾了勾唇,转过身去:“温公公。”
温公公弯腰笑道:“陛下有请。郡主,随奴才走吧。”
公公将她带到了御书房,她等待片刻,便听到皇帝传唤。
皇帝正低头看着卷轴,手中握着狼毫,见她来,抬起头,目光扫过她浑身上下。
“云华,许久不见了。朕听闻这次春闱,你表现得不错。”
沈惊阙拱袖:“侥幸获此殊荣。”
“听闻上次宴会,你救了云宁?”
“不敢称功,多亏了顾将军。”
皇帝点点头,又道:“放心,朕不会把老一辈的恩怨加于你身上,你既有才华,朕便不会让珠宝蒙尘。云华,可有想做的官职?”
沈惊阙心下暗笑。这老皇帝,还真虚伪。当年若不是顾长明力保,沈棠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而今在这惺惺作态,维持表面那一“贤明”“宽和”的假象。
她道:“臣女学识尚浅,自无经验。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见她一副顺从模样,皇帝愈发满意,点了点头:“云华,你刚入仕途,难免有些生疏,不若平日先跟着顾将军和程相,他们二人文武兼备,是难得的人才,你定能学到不少。朕且允你学士之位。其余之事,日后再议,朕定不会亏待了你。”
沈惊阙故作一副感激之态,恭敬谢过后,便出了御书房。
阳光明媚,金边勾勒过她柔美清朗的面庞。沈惊阙垂下头,掩去嘴角笑意。
这皇帝,还真是心怀叵测啊。
这里的学士之位可大可小,他不明说,便没有给她确定职权范围。
外头有传言她与顾长明关系微妙,这皇帝便让她跟着顾长明。
而那个丞相呢?想来应当是皇帝的什么眼线,专门来监视她的吧。
一举好几得,妙啊。
这南齐的朝堂,看来往后有她玩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皇帝钦点的学士,自然能上早朝。
她有预感,南齐的早朝,应当更好玩。
赏赐被抬进将军府,顾长明和枭筠站在一旁,望着珠宝在阳光下泛着光。
枭筠嘴角一抽:“为什么给郡主的赏赐进的是将军府?”
“你去问她。”顾长明言简意赅。
枭筠不说话了。
将军不愧是将军,说出来的话都这么有道理!
沈惊阙站在房内,从窗内看着二人。
喔,枭筠这二货,这么些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
要是余城还在她身边,应该也是这样吧。
顾长明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沈惊阙。
她双臂搭在窗台上,似乎在望着他们这边,眼神却好似透过她们看向更远的地方。
像在怀念着什么。
到底……在怀念着什么呢。
三日之后,沈惊阙换上官袍,天微微亮时便打着哈欠跟在了顾长明身后。
顾长明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朝着她伸出手,沈惊阙下意识想躲,下一秒顾长明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衣领。
“没睡醒?领子都扣歪了。”顾长明替她理了理,收回手,“很怕我?”
沈惊阙打了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
她后退一步拉开安全距离。
笑话,她怎么会怕顾长明。
只是不想距离太近罢了。
她不发一言坐上马车,见顾长明修长好看的手挑开帘子正欲进来,下意识想抬脚把他踹出去。
啧,这都几个月了,怎么还是改不了见到顾长明就想动手的毛病呢。
唉,宿敌也不是白做了那么久。
春日清晨冷意未退,沈惊阙双手抱臂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她脑袋一晃清醒过来。
还别说,将军府吃食好环境好,这数月睡得人都懒惰了,看来还是有必要找点事做。
沈惊阙随着顾长明走入殿门,此时已临近上朝时间,周围官员都立在各自的方位上,目光纷纷投向他们。
周围传来很烦人的窃窃私语声。
她刚一站定,便听闻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沈惊阙嘴角一抽,看了一眼顾长明。
好家伙,这人还喜欢掐点到呢?
嗯,很有她的风范。
她一面随百官行礼,一面暗中观察四周。
目前虽不知晓所有人在什么职位,但按照站位多多少少可以猜到官职的大小。她站得不前不后,今日应当没她什么事,看看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
敌国朝堂啊——
沈惊阙听了会儿,无非就是些赈灾贸易问题,她低了低头,将哈欠压下去。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便听得殿上传来清朗悦耳的声音:“回禀陛下,诸事具宜。”
几乎瞬间,她猛地抬头。
一人立于正中间,官袍衬得身段修长,眉眼生得柔和,一双桃花眼似乎总带着笑意,含了三分情。
沈惊阙掩在袖袍下的手攥紧,微微颤抖起来。
太熟悉了。
可还真是,她乡遇故知啊……
程予祝。
缙国朝堂上的重臣,官至一品,位居相位。
他聪慧过人,但自幼其实并未展现实力,直到大缙十五年的那场殿试一鸣惊人。他为官之后,朝中许多问题都被解决得妥当。
可以说,他是缙国顶梁柱之一。若沈惊阙是武将领袖,那他便位列文臣之首。
可如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可是敌国朝堂!
难道说……程予祝叛国了?
可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惊阙一时心下百味杂陈,又不能表露,视线紧紧贴在程予祝身上,似要将他看个透。
她很想找程予祝对峙,问问他为什么。
可是不能。
倘若他真的当了叛徒,那这举动无疑是自投罗网。
若他没有,那便是迫不得已。沈惊阙又实在想不出来程予祝这样的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迫不得已”。
那样的话,隔墙有耳,只会把他们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看来,要调查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下了朝,顾长明要去军营,沈惊阙独自一人往外走,还未动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顿了顿,没有转头。
“沈小郡主,近来可好?”温和的声线自后挑起。
沈惊阙握紧了拳,抑制住内心躁动与慌乱,深吸几口气,转过头后面上是得体的淡笑:“程大人。”
“陛下命本官好好教你,往后,便多指教了。”程予祝笑意如沐春风。
可沈惊阙再清楚不过,那不是真的在笑,只是开始使坏了。
哟,看来在敌国朝堂还玩得挺开心,都成权臣了。
原来是这个“程相”啊,她还以为是什么丞相老头之类的……
呵,这样也好,方便了她许多事情,还不用特意去打听程予祝的动静了。
沈惊阙笑道:“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