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剑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钢面借着月光清晰地能倒映出谢三略显错愕的神情。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这柄剑扑面而来的磅礴剑意所控。
垂天府是九州第一剑宗，其原因无非是它拥有千年前老祖飞升留下的巨大剑冢，成千上万的神兵罗列冰封其中。谢三在通过试炼后曾经进入过剑冢，等待他本命剑的选择。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谢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剑，是活的。那几乎要把他逼杀的浓烈剑意至今还令他胆寒。
而崔仪的这把剑更甚。单单一把剑，就足以匹敌他记忆中的把人笼罩的杀意。
这就是仙人的剑吗？
他仰望着挡在身前的崔仪，就像当时年幼时的他仰望着万千剑冢冰川。
方才那一秒冰冷的眼神仿佛是谢三的错觉。崔仪现在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嘴角含笑，眉梢轻佻，瞧着开朗可亲。
谢三敛眸，他能肯定，这个人绝不是世俗镶在金屋庙宇里慈悲善良的神明，更无可能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仙尊。她不远万里救了人不错，但透露出的态度亲近却不友善，话语无所顾忌，所作所为毫无怜悯之心。
说白了，这个叫崔仪的神仙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这样一个神仙，真的会为了师弟的请求下凡救人吗？
就在谢三以为崔仪会挥挥衣袖，轻易斩杀蛟龙的时候，崔仪忽然转头蹲下，朝着泡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谢三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你上，怎么样？”
她不由分说地把剑塞到谢三手中。
仅仅是将手放在这把剑上都让谢三的血液在战栗疯狂。他抬头看崔仪，眼神中全是惊疑。
崔仪无赖地摆摆手：“我不好直接插手凡间的争斗啊，你知道的，他人因果要少沾。”
谢三强迫自己不要全被手中的剑所吸引，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的眼前——崔仪要他一个残废去大战蛟龙！
谢三笑不出来。
他早就筋脉寸断，还被崔仪扯断了一只胳膊。
这种状态，就算有手中这柄剑，打一只蛟龙是不是太困难了一点？
哪怕在崔仪的口中，那只是一只尚未成年的东海蛟。
谢三的迟疑让崔仪误会了，以为他是对这把剑不熟悉。她知道，他们这些修剑的家伙都只会用自己的剑，别人的，不趁手。但这家伙的剑肯定是用不了了。
崔仪略思考了一下。剑嘛，好说，她这里总有一把适合他。
“你等一下。”
说罢，她转过身去，背着谢三，在掌中捣鼓几下，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了一柄通身带火的剑。
“你看看这把。”
谢三盯着这把深红色的利剑，一时间只觉得置身于炼丹炉中，四肢百骸都在被灼烧。
它飞到了谢三的面前，停了下来。
原本被崔仪塞到谢三手中的雾剑此刻仿佛来了气性，要证明自己似的，猛地向上飞去，导致谢三的右手被牵带着直挺挺地立了起来，看着有些滑稽。但谢三不敢松手，他能察觉到，恐怕只要一放手，这把神剑随时就会抹了他的脖子。
“你选谁？”
“你选谁！”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剑！是剑灵！
谢三看着崔仪，仿佛在看什么怪物，内心的澎湃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放眼九州，能修出剑灵口吐人言的神兵也记录在册的也仅有十二把，崔仪开玩笑似的随随便便就拿出了两把！
崔仪看谢三还不说话，误会了：“这也不行？你总不能用它吧？都成废铜烂铁了。”
说着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碎片，亮给谢三。
谢三带愣了片刻。
这是他的本命剑。
谢三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这剑的碎片。他倒不至于会因为看到残剑而感激涕零，毕竟在剑碎裂的时刻他就果断地抛弃了它。
垂天府很早就让他醒悟，绝不要为没有利用价值之物分神。
“……多谢。”谢三盯着崔仪手中的东西。
“别废话，”崔仪不知道他在谢什么，她只想快点回到梁州，“这些呢？总有你可以用的吧？”
在谢三出神的时候，崔仪居然又变出了四把剑。这些剑立在他面前的海水之上，都嗡嗡地震动着。崔仪站起身来，似乎是蹲久了腿有点酸，她在海面上轻盈地走了几步，如履平地。
“……那个，你们聊完了嘛？”
海面上忽然冒出了一个银白色的脑袋。
崔仪有些烦闷地呼出一口气：“你也觉得慢对吧，都怪这人磨磨蹭蹭的。”
说罢，她察觉到不对劲，发现了一颗浮在海面上的蛟头。
咻！利刃破风声刺痛人的耳膜。
六柄剑霎时间围成了一个圈，剑尖直指着东海蛟。
东海蛟：“……姐，别这样。”
它察觉到了这些剑的威压，不敢动弹，只能用比人头还大的眼睛望着崔仪，流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
“你能说话？”崔仪很好奇，一般灵兽要修成人形后才会口吐人言，看体型面前的蛟龙还没成年、更别说化人了。难道是她离开荣枯界太久了，跟不上时代变化了。
“我是赤霞山的。”东海蛟可怜兮兮地夹着嗓子，“姐，你先把剑拿开呗。我没犯大错，不过是不小心把你们的船踹翻了。”
“赤霞山？”
被两人忽略的谢三终于有了反应。他还狼狈着诡异的举剑动作，艰难地开口道：“是青州的门派，如今九州中最大的御兽宗门。他们饲养的灵兽很早就开了人智，大多都能口吐人言。赤霞山和垂天府关系一向要好，会把一些他们的灵兽养在蓬莱海域。”
东海蛟看到有人替自己辩解，眨着大眼睛点头，用尾巴把谢三这个好人从海里托了上来。
他只敢对着谢三说话，毕竟在他眼里就是崔仪叫六把剑顶在它脑门上的：“垂天府那边出事了，有位长老要我给宗门传信。”
所以他才在这海上超速行驶。东海蛟觉得自己真的很委屈，垂泪解释起来。
大半夜要加急干活不说，还撞上了人。撞上人就算了，他知道得道歉，可对方看着也太凶了。
它还特地停下来，想等着他们说完，没有插话呢。
崔仪：还挺有素质。
东海蛟悲愤：“那你别用剑指我好不好。”
“不关我事啊，它们也不是很听我的话，”崔仪狡辩，“你看，这个……呃，你叫什么名字？”
谢三：“……谢三。”
“谢三手上的剑还拉着他做单杆呢。”
东海蛟假哭起来：“你们太过分了！”
崔仪堵住耳朵：“是你先把我们的船撞断的。”它哭起来也太难听。
“我是不小心！”
谁没事这么迟了在海里划船！这事也不能全怪它吧！
“没了船，大不了我把你们送到岸上去呗，”东海蛟带着哭腔哼哼，它看了看谢三，认出了他的衣服，“你是垂天府的外门弟子吗？也是去其他宗门报信的吗？”
崔仪连连点头：“太正确了。”
“那我把你们送到岸上可以吗？我这个活比较急，得先回赤霞山。”东海蛟焦虑地看着顶着自己脑门的剑。
“我们也去青州。”崔仪想也不想就道。
谢三看了看崔仪，垂下了眼眸，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东海蛟乖巧道：“行！我送你们到东海边上。”
六柄剑唰唰两声退回了崔仪身后。
东海蛟气坏了：“还说不是你操控他们！”
崔仪笑眯眯，弯腰摸了摸东海蛟的脑袋。东海蛟下意识要后退，还是忍住了。
就这样，两人一蛟在海面上翻腾着，飞速前进。
至于那六把剑咄咄逼人的剑，崔仪挥了挥手，它们就像游鱼般潜入了海中。
可能是年纪还小，东海蛟是个话痨，不停地想和谢三搭话：“你们垂天府到底怎么了，我看蓬莱仙山都倒了，周围都是血腥味。是有什么魔教打上去了吗？也不对啊，我最近也没看到什么外人来。”
谢三咳嗽着：“宗门里出了叛徒，死伤惨重。”
东海蛟：“这种人就该被千刀万剐！节哀顺变，哥。放心吧，除了你我，你们长老肯定还通知九州其他的门派，大家同仇敌忾，一同通缉追杀那个叛徒，一定会给垂天府报仇！”
谢三咳得更厉害了。
东海蛟眼珠子向上转，隐隐约约能瞄到在他脑门上呼呼大睡的崔仪：“她这也能睡着。”
更奇怪的是，这么颠簸，崔仪居然稳稳当当，没有一点会跌入水中的可能。
“她是谁啊？是垂天府的长老吗？”
谢三：“不是，她是一个前辈。”
东海蛟眼珠转转，思考着崔仪的来路。不是蓬莱的，哪还有宗门有资格拥有崔仪身上带的宝剑？想了半天想不清楚，东海蛟还是决定继续和谢三聊天。它是很佩服谢三的，尤其是在看到他的断臂之后。他猜想谢三肯定是个为宗门死战的大英雄。
虽然是一个外门弟子，名字听起来也不是什么人物，但也可亲可敬！
“要不我先偷偷把你们送到结瑚岛吧，”东海蛟偷偷瞟了一眼头顶沉睡的人，“反正都在青州，也不算违抗她的话。听我们长老说上面村里有个神机匠，说不定能给你做个铁胳膊呢。我也顺路的呀。”
“可以。”崔仪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东海蛟吓得一激灵，差点把谢三抖下去。
崔仪眼睛都没张，懒懒翻了个身。谁都不知道她刚刚到底睡没睡着。
谢三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崔仪。
东海蛟认为自己干了件大好事，欢腾地快速在海里穿梭，他把崔仪两人放在结瑚岛，又回宗门复命。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它居然还保持着兴奋的状态。
它的主人摸着它的头，看着从垂天府带来的信。
东海蛟乖顺地趴在主人的脚边。
“垂天府的大弟子谢唯真屠戮宗门，三弟子邵宁用天蚕珏请神召仙，请来的神仙却救走了谢唯真，”小孩缓慢地摸着东海蛟的头，“谢唯真修为尽失，本命剑残，因祭神断臂。望赤霞宗相助，联手追杀……”
正打算邀功的东海蛟越听越不对：……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呢。
……等等！难道！
我靠！！！
东海蛟泪奔：连蛟都骗，你是不是人！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