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命终于能明白,分明自由者联盟创建也就是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为何会以她的画像作为组织标志。
何其惊才绝艳之人。
爱她者赞她不畏强权,寻求真理;憎她者恶她哗众取宠,动摇联邦威严,令联邦至今都不太安定。
哪怕隔着这些冰冷的黑白文字,他都能感受到当年的惊心动魄。若只看她的生平,安若命甚至会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
但,秦思退的失踪很有可能与她有关。那么,安若命对她的感官只有一个——厌恶。
看完资料,他闭上眼睛回忆,再睁眼核对,准确无误后示意李局长可以关掉了。
李局长点掉界面,那份文件重回保密库,加载了重重复杂的生物信息验证。
他摩挲下巴,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再提醒安若命一句。
“若你觉得秦思退的失踪与何所念有关,那可以从年龄大的老太太查起,找找你们社交圈有无重合。但我更倾向于,她可能有别的传人。”
就算何所念机缘巧合下还活着,以如今改良后的基因来看,她也已垂垂老矣。
安若命自然想到了这一层,他点头。
李局长不放心地叮嘱:“还有个事儿啊,就自由者联盟那边... ...”
安若命抬眸,提醒他:“我在休假。”
当初可是你说去情报部放假的,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那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怀疑。
李局长有点心虚,把褶子笑成花的模样,试图劝诱:“好歹得做点什么吧,好歹有个挂名,不能白拿工资是吧。”
奈何安若命不吃他这一套:“所以邵瑶的事,我解决了。”
言下之意:不是吧不会吧,你就会逮着我这只羊可劲儿薅吗?
李局长可疑地沉默了一瞬,才道:“行吧行吧,我就提醒你一句,乌耀刚发来的情报,说自由者联盟最近有异动。”
安若命颔首表示知道了,推门出去。
还没走出多远,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前扬起。
一男一女,抱着资料挡他路。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方才李局长提到的乌耀。乱糟糟的金发,鼻翼处嵌了个钉子,浑然一副“我不好惹”的模样。
“哟,这不安大指挥官么?”
另一个女声给他捧哏:“认错了吧?安大指挥官高高在上无所不能连胡太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每天跑局长办公室呢?”
乌耀捏着鼻子:“哎哟,我都忘了,失敬失敬。什么安大指挥官啊,现在只是情报部的一个小组长。”
女同事继续补充重点:“还是虚职哟。”
说着便笑起来,还很大声。
安若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笑声断了。
手指陷入皮肤中。
两人不可置信地扒拉脖子上的手,脸色涨红,吐气艰难,青筋毕现,似乎不敢相信安若命敢在此动手。
安若命凑近眸子低垂,嗓音沉沉。
“抱歉,心情不好。”
哪怕掐人说话时他仍旧斯斯文文的。
这两人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平日他懒得理,绕道便算结束。
但,不代表他不敢动手。
如果他是顾着规矩之人,他就不会呆在情报部,早该接过副局的位置,成为联邦未来最年轻的局长了。
双手一放,两人后退几步,疯狂咳嗽,几乎要把心脏肺腑咳出来了。
再抬眼时,指挥部曾经的新星已不见影踪。
两人对视一眼。
不见方才的阴阳怪气,只剩思虑。不过路过的人没人在意。这翻脸的技能,也是安全局的一大招牌了。
乌耀拨出通讯:“胡太,安组长情况不太对。”
偏中性的中年女声响起,嗓音淡淡,却自含威严。
“细说。”
日子似流水漫过,眨眼又是一日。
卡拉星,上班族摩肩接踵,私人飞行器川流不息,商业街大早便响起来各种店铺的吆喝。
一座坐落在闹市旁、不起眼的房子内。
知了不倦鸣叫,阳光从窗缝中挤进,映出晃晃悠悠的浮尘。
粉雕玉琢的男孩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白嫩的脚丫子露在外面,蚊子趴在上头开怀畅饮,旁边是已完成了的几个红肿大包。
脚丫子的主人睡得浑然不觉,不时还咂巴两下嘴。
突然。
“起床了起床了!”
墙壁上的古式挂钟走到整点,吐出小鸟来,毫不懈怠地叠声喊起来。
小崽腿一伸,借力翻起来,猛地睁眼!
他抬起手,想揉眼睛。畅享自助餐的蚊子受了惊吓,下意识飞起来,却因吃的太多,不够敏捷,恰巧被卡在男孩成拳的掌中。
他迷迷瞪瞪了好一会儿,直到被腿上的痒意唤醒神志,挠了几下痒,收手时才发现手掌中躺着只蚊子的尸体,还有抹平一片血。
——以蚊虫那体型是产不出这样多的血的,这一片血的归属者相当明显,由此可见昨晚它吸得有多饱。
小崽在家里都是被捧在掌心里的,从没受过这委屈。驱蚊液用的是联邦品质之最,还早早便在卧房内用上,根本不等他睡觉,还是第一次被蚊子吸血。
他先是有些稀奇地观摩了一会儿掌心的蚊虫尸体,腿上又实在痒得厉害,又不知道怎么处理,迫使他放弃继续观察,吧嗒吧嗒跑到洗手间冲干净手,跑到楼上主卧门前。
抬起手来,他又却步,很是纠结地绞起双手。
老实说,他有点虚。
爹咪把他交给那个女人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他始终忘不了爹咪走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
“允之听话,不可以惹姐姐生气,要听姐姐话。”
那之前他都没见过爹咪那么严肃的表情,肯定是因为姐姐会吃小孩,爹咪才那么跟他说的。
虽然搬来后姐姐都没有凶过他——实际上她直接把他丢给了保姆机器人,都没怎么和他碰过面,可他还是怕。
万一打扰到老师休息,她吃小孩怎么办?
可是脚脚好痒呀。
小崽的脸都愁得蔫哒哒的。
手抬了好几次,还是没勇气,最后吧唧一下坐在楼梯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
女人打开门就捡到一只垂头丧气地在楼梯间抠脚踝的小崽。
小崽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忐忑地扭过头,眼里还含着泡泪。
秦思退蹲下,与他平视:“被蚊子咬了吗?”
她目光专注,看谁都一副眼里只有他的样子,又常含笑意,若春风拂面般柔和。小崽胆子大了丁点,怯怯点头。
秦思退起身,下楼,从客厅电视柜上取了小瓶花露水,又回到小崽面前,仔细喷洒在红肿的痒处。完事儿后她将花露水随手一放,揉了揉小崽的头:“去玩吧。”
小崽仰头:“可以看电视么?”
“可以。”
小家伙眼睛一亮,吧嗒吧嗒往下跑,把碟子塞入机顶盒内,埋进巨大的柜子翻出遥控板,抱在怀里蹬一下跳上沙发,打开了这台古地球产品。
除了第一天小家伙来她家时秦思退放过电视,其余时候这台古董都作为装饰品存在,没想到小家伙只看她放过一遍,便记住了,还无师自通了调电视剧集数的本领。
还挺聪明的。
秦思退轻笑一声。
修长白皙的指尖抬起,勾起墙壁上的钥匙。钥匙清脆作响,滑入口袋中。
小崽被钥匙声吸引了注意。
大概是见她方才确实好说话,不像要吃人的样子,所以当下便顺着自己的好奇问了出来。
“姐姐,那是什么?”
“钥匙。”
男孩歪头:“钥匙是什么?”
秦思退摘掉拖鞋,换上一双白色休闲鞋。她边换边答:“和瞳膜验证一样,是一种进门的验证方式。”
只不过已经很少人用了。
“噢... ...”秦允之似懂非懂地转回去看电视,但也没过多久,小脑袋瓜又扭了回来:“姐姐,你要出门了吗?”
“允之真聪明。”
“那、那,”小崽期期艾艾,“今天会上课吗?爹咪说姐姐会教我好多好多东西。”
可是从来到这里开始,他见都没有见过这位漂亮姐姐几面,吃穿全依赖机器人保姆,更谈不上学什么东西了。
秦思退没有回答,她只是哄道:“电视剧不好看么?若是嫌无聊,姐姐回来给你带新玩具。”
很温柔,也很敷衍。
小崽蔫了一下,又很快振作起来,朝她摆了摆手:“拜拜呐,姐姐。”
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秦允之不自觉地抠了一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