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得犹如泉水一望便能见底，写满了自信笃定，不知为何，令旁观的水谷肃然起敬。
深川脸色平淡，声音也很平淡，甚至于有些冰冷。
“侦探？”
“是的。”
“川澄小姐方便告知委托人身份吗？”
“这就涉及到职业**了哦。”
“我知道了。”深川深吸了一口气，摊了摊手表示理解，“川澄小姐，您真是个了不得的女性。从进入到这间会议室后就没有出现过心慌意乱的情况，哪怕是向你展示案件相关资料，哪怕是向您询问死者相关信息。”
“您情绪稳定，表述能力一流，我相信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一定可以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说清的，对吗？”
阳子看得出他在自己身上兜了一大个圈子，却什么重要信息都没得到，这令老牌刑警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此刻他虽然表情温和，但心里其实很生气。
生气也是当然的，中年男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
尤其是在比自己年轻的女性下属面前。
阳子掩藏住心中所想，瞟了一眼面色紧张的水谷，点点头以表配合：“不说谎是我的准则。”
深川重整坐姿，手指点了点水谷手肘旁的桌面，示意她继续记录。
阳子缓缓道：“第一次见到店长是在四个月前。当时我假扮成被朋友放了鸽子又没带伞的可怜高中生，站在店外躲雨。店长看到后便打开店门以要研发年轻人喜欢的咖啡口味为由，热情地邀请我进门。”
“她是一位举止优雅，谈吐不俗的女士，很会照顾人的情绪。我刚才说过的一切都是真话，她会关心我的学业，我的交友关系——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用的借口是被朋友放了鸽子。”
“我很喜欢店里的环境，很安静。因为地角不好，位于步行街的尾部，所以店内客流量并不大，偶尔去时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几位常客在。也就是深川先生您所给出的名单上的各位。”
“小原小姐是个来去如风的自由画家，天野先生是高中教师，偶尔会热心辅导我的功课。立川女士是专职主妇，似乎有着精神类疾病的困扰，但不发病时会和店长一同研发菜谱，并热情地邀请大家免费试餐。”
“在第一次聚餐时，我注意到大家有些古怪的习惯，比如说奇特的餐前祷告仪式，比如说会交流参禅打坐的经验，比如说会跟随店长的指令进行斋戒。”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光明自爱会’这一小型宗教团体的信徒。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阳子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神态冷静：“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我就停止了调查，并向委托人提交了一份尽可能详尽的报告。”
深川突然开口：“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温柔的好人啊。” 阳子笑容明媚地说道。
“好人？”
“是啊，大家笃信‘光明自爱会’的信条，与人为善，修养自身，虽然是小型宗教团体的信众，但至少没有打扰到别人，这不是很好吗？”
“既然如此，这些‘好人’又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害呢？”
“诶？”阳子睁大了眼睛，“被害？”
“我还以为，他们是遵从教义进行了‘集体殉道’……”
深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又将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川澄小姐，我给您看的这张图纸，上面死者的排列顺序您还有印象吧。”
“是的。”
“那您是否考虑过，为何他们的尸体会按照这样的顺序排列。”
阳子坦白：“我不明白，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死亡原因和具体情况，这些并不在我们事先沟通的范围内。”
深川彬彬有礼地道歉道：“抱歉，这样的恶**件实在少见，我们不敢赌社会舆论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会有多大，所以只能尽一切可能暂时封存消息。至于不将细则告知于您，只粗略介绍七人死亡，这是川澄家的意思，您的家人不希望您看到那些血腥的画面。尤其是藤田女士，死于□□中毒，死状相当凄惨。”
阳子回想刚刚看过的店长档案文件夹，确实注意到有个曲别针的位置与照片上留下的压痕不相符。也就是说，深川给阳子看的照片，本应该是藤田恭子因□□中毒而浑身抽紧面容扭曲的死状。
阳子松了口气：“谢谢。我可以理解。”
深川点点头，又抽出方才那张现场情况图纸，认真向阳子介绍。
“直白地说，他们不符合集体殉道的定义，死亡方式差别很大，死亡时间也不一致。其中第一名死者前田忠实是最早死亡的，死亡时间为当日下午，而其他人的死亡时间均为当日晚间，彼此间都存在一定细微时间差。”
“根据鉴识科调查显示，第6与第7名死者疑似为互殴致死。这很奇怪不是吗，根据尸检报告来看，第7名小原小姐虽然身高超过一米七，但依旧是位身材纤细的年轻女性。而第6名下田先生则是身高超过一米八，体重约八十公斤，且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壮年男性。他们之间很难存在互殴行为，更有可能是单方面的虐杀。”
“实际的尸检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在下田先生的指关节上提取到了小原小姐的皮肤组织与血液，而小原小姐身上却丝毫没有下田先生的痕迹，甚至连典型的抵抗伤都不存在。”
“如此，问题就来了。7人死亡的现场，假设是最后死亡的下田先生出于某种目的将其余6人均从第一现场的地下室搬运到店内地板上，并将他们一一摆放好，那么将下田先生杀害的又是什么人呢？”
阳子抿了抿嘴唇，坚定的眼神第一次出现裂痕，垂头思索，似乎有所动摇。
深川趁热打铁。
“我想请问川澄小姐，6月13日晚20点后您在哪里，您被委托调查的事情又是什么。”
“深川先生，您在怀疑我？”阳子闻言猛地抬头，目光凛冽如刀锋，仿佛听到了异常荒谬的发言。
“不，我只是想尽快将您与您的委托人排除嫌疑。”深川严肃地摇摇头。
“毕竟一个本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而其他出席了的人都宣告死亡，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不是吗？您坚称自己接到他人委托，调查IT咖啡馆相关人员，那么您可曾想过委托人对报告并不满意，从而出手报复”
“警方想在正式向外界公布案件进展前将您这位证人完全保护好，以免真正的凶手利用舆论造势对川澄家对各位市民造成伤害，然后逃之夭夭。”
阳子沉默地与他对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柔顺的黑发随着转头的动作从耳边滑下一缕，她抬手将其掖到耳后，表情异常坚定。
“当晚我在跟随母亲出席一场为唐氏患儿设立的慈善拍卖会，在场的八十余名来宾，以及我的贴身管家云川，还有当日会场的安保录像都可以为我作证。我可以明确地说对当晚的情况并不知情，我也一直认为这是一场与平时一样的，轻松的聚餐活动。”
“至于委托人的信息，我现在依然不能和盘托出，这是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我需要时间去和委托人确认。但我可以以川澄家的名誉保证这不是一件大事，仅仅是委托人对家人感情状况的担忧罢了。”
“当然你们可以怀疑我有所保留，也可以怀疑我的委托人，甚至怀疑川澄家与这个宗教团体有更进一步的关系。我会配合你们所有的问询工作，前提是，你们能将确凿的证据摆在我的面前。”
“非常感谢。”
深川站起身，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他背着光，瘦削的脸被打上阴影，半明半暗间写满了令水谷读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