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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宋元祐五年十一月廿四,交五更,汴京城蔡河畔陈州门启,诸行贩夫走卒入城赶早集。正是小雪时节,东京尚未见白雪,只有干寒凛冽。蔡河河面已然冻结,风刀入骨。

一年轻的书生裹着毛袄,内着月白圆领襕衫,头戴幞头,足踏沾满泥点的皂革靴,背着竹箧,正随于喧嚷的人群之中,独自排队进城。

他身长约莫五尺五,加上出众的外貌与这身儒生的打扮,人群里拔尖儿得紧,惹来无数注视的目光。近几月来,如他这样的书生随处可见。只因跨过年来,便适逢三年一次的大比登科。

又是一年春闱时,各地举子齐入京。

按着规制,解试合格的举子,需要在十一月廿五之前入京至礼部报到,投纳解牒、家状等文书,等待参加礼部省试。除非路途遥远,绝大部分外地举子会提前半月、甚至一个月就抵达汴京住下,进城找住处、适应环境、闻听朝堂风向、结识高士、干谒名臣,都是举子们事先必做的功课。

这书生十一月廿四才来,将将掐着点,确是少见。可他却丝毫不见急迫紧切的神色,眉目舒朗、颜含浅悦,颇有闲情逸致地观望着四下里的景象。

正走着,前头排队入城的人群中忽而传来一阵骚动,似是有人晕了过去,有人疾呼“可有大夫?快救人!”

闻言,这书生连忙向前挤去,一边动作,一边口中抱歉道:“某去救人,借过,借过则个。”

他动作轻巧,脚步敏捷,如游鱼般穿梭在人群中,倒是很快挤到前方。钻入围观人群时撞到了一个同样身着圆领襕衫,须发花白的中年儒生,他匆忙一揖,低声道了句:

“失礼,先生见谅。”接着便转身,蹲在了那倒地不起的人跟前,查看起来。

那中年儒生被他的嗓音吸引,只觉清雅圆融,犹如甘泉,十分特殊,在男子声音之中极为少见。匆匆一面,却见他眉如剑,眼含星,肤白唇殷,皓齿琼鼻,笑意吟吟一团和气,端的是丰神俊秀的美郎君。

巧的是,那倒地不起的人也是个儒生,身上衣袍有些破旧,形容枯槁憔悴,病恹恹的。他身侧跪着个胡须花白的老年仆从,托着他头颈枕在自己腿上,正是他在呼喊着救人。

“大夫,大夫!这位郎君是大夫吗?救救吾家郎君罢,他有心疾,刚才人群中拥挤,他心中着急,一下就不行了。自家们舟车劳顿,连日赶路,盘缠、药丸都用尽了,老奴实在没办法了。”

老仆一口蜀中音,见到那俊逸书生走近蹲下,顿时仿佛见到救星,忙不迭地祈求相助。书生也不多言,观察了一下倒地不起的那儒生的面色,下手切了他的脉搏,片刻后放下背后竹箧,从中取出一卷皮革,展开后,里面排布着银针。

他择取其中几根针,让老仆扶他坐起,拉开他袍襟,露出前胸后背与手臂。将银针分别扎在了那倒地儒生的手腕、手臂、胸背之上。

中年儒者对人体经络和岐黄之术有所了解,见状眸光一亮,看出他是取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腧穴,这一手治的就是气虚心悸。

好个后生,还兼修岐黄杂术,有点本领。

不多时,就见那倒地儒生绀紫的面色逐渐转白,微若游丝的气息也逐渐舒张,他缓了过来。但随即又因寒风凛冽,被冻得瑟瑟发抖。

书生取下他身上的银针,笑道:“某此番只是救急,并不治本。这位仁兄病根深缠,还需再行寻名医救治才好。”

“多谢,多谢!”老仆感激涕零。

“快将衣物穿好,以免着凉。”书生收起针具,背起竹箧,起身就要往回走。

“郎君留步。”那中年儒者发声道。

书生闻言,忙驻足,又是一揖,中年儒生也起手回礼,笑然问道:“郎君这是去哪儿?”

“某自后方插队上前救人,如今救人已毕,自是回原本的位置排队。”书生回道。

“哈哈哈哈,郎君这会子回去,后方人可还会让你再入列?你再回去,岂不也是插队?”中年儒生大笑,问道。

“这……”书生一时踌躇,片刻后却笑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中年儒生沉默片刻,一拱手道:“善。”

书生点了下头,转身返回了此前自己排队的位置。本排在他后方的是个推着独轮车的菜贩,见他返回,给他让开两尺距离。他笑着抬手,道了句:“多谢。”

日头越来越高了,寒风依旧凛冽。排队入城的队伍逐渐变短,终于轮到书生入城。他取出自己的解牒,城门门子勘验后,客气放行。而他前后诸百姓,则雁过拔毛般,一二顶头巾、十数枚木梳,五六尺衣着之物,似此类等,无不先报都务印税,缴钱,方可引照会入门。

入城后已是日上三竿。他紧了紧脚步,从陈州门内大街向北,左手侧出现一座拱形石桥,名唤观桥,跨蔡河雄立。桥背上,担夫走卒熙来攘往,分外热闹。再进两步,忽而瞧见刚才救助的那一主一仆,以及那位独身一人的中年儒者,都站在桥畔候他。他一来,他们便上前行礼。

那虚弱的儒生这会儿缓过气来,感激道:“多谢仁兄相救,仁兄高义,还请受某一拜。”

“唉,举手之劳,兄台不必如此。”书生连忙去扶。

“某观仁兄也是来参加大比,敢问仁兄高姓贵字,来日也好往来互通。”虚弱儒生询问道。

“在下韩嘉彦,字师茂。”书生笑道。

“师茂兄,在下谢盛,字无疾。”虚弱儒生说完,咳嗽了两下。

“无疾……哈哈哈哈,无疾兄。”韩嘉彦笑出声来,谢盛也跟着自嘲笑了。

二人这刚结识完,一旁那位中年儒生,面露欣喜神色,询问道:“敢问,可是韩府六郎?”

韩嘉彦顿了顿,笑容微敛,道:“先生识得在下?”

“东京何人不识韩忠献韩相公?听闻韩相公有六子,忠彦、端彦、良彦、纯彦、粹彦、嘉彦,某询问一下,以免认错了人。”中年儒生笑道。

“敢问先生高名?”韩嘉彦道。

中年儒生抚须拱手:“秦观,字少游。”

“原是秦少游秦先生!失敬!”韩嘉彦大喜,连忙又一次施礼。

谢盛立刻唱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首《鹊桥仙》便是先生大作?”

说到激动处,他又咳嗽起来,惹得一旁老仆忙为他拍抚后背。

秦观微笑着听他吟唱完,末了道:“某听无疾口音,似是蜀中人?”

“在下确是成都府人。”谢盛道。

秦观则转而又问道:“师茂怎会从外地刚入城?”作为韩府六郎,他自是该居住于汴京才是。韩府老相公韩琦已去世多年,目前是其长子韩忠彦当家,韩家尚未分家,一府六房都居于汴京内城的大宅之中。

“某自幼离家,辗转求学于多地,去年于大名府应举得中,后游历大江南北,刚从外地回返。”韩嘉彦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经历。

秦观闻言,听出韩嘉彦经历与他几个兄长大相径庭,似有隐情。他虽好奇,却不便多问,于是干脆洒脱拱手道:“哈哈哈,后生可畏。师茂,无疾,某如今于太学任博士,刚从南郊送友而归,要返回太学讲学。时间紧凑,这便告辞。后会有期。”

韩嘉彦与谢盛一道拱手:

谢盛:“秦先生请便。”

韩嘉彦:“先生慢走,来日晚辈再登太学拜谒。”

太学位于汴京外城正南,在他们目前所处位置的西方。向西送别秦观,韩嘉彦侧身面向谢盛,见寒风之中他面色又苍白几分,道:

“二位可有落脚之处?”

谢盛摇头,焦虑忧愁爬上他清瘦的面庞:“某与老仆长途跋涉,自成都走了三个月才到汴京。某体弱多病,半途舟车劳顿、风吹雨淋,生了两场大病,差点就赶不过来。某在京城无依无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道是先寻礼部报到,投纳才是。只是这路该如何走……某与老仆从未入京,实在不熟,让师茂兄见笑了。”

韩嘉彦笑道:“无妨,二位且与某来,某恰有一处空院子,可借与无疾兄暂住。”

“这如何使得!”谢盛连连摇手。

“无疾兄不必客气,我那空屋空着也是空着。你这身子需要即刻静养,再请大夫来看。莫要耽误了身体,误了科考。且与某来,我等先去礼部报到,然后便去我那屋子落脚,那附近药铺医家甚多,兄自可安心住下。”

韩嘉彦不由分说便在前引路。谢盛与老仆二人踟蹰半晌,终于还是跟上了他。

“师茂兄,大恩不言谢,以后有需要谢某的地方,尽管开口。”他道。

韩嘉彦只是笑着摇了摇手。

他于观桥畔雇了一辆骡车,乘上车,让车夫往内城行去。骡车一路沿着陈州门大街向北,行出一里地,都是喧嚣商铺。尽管是从锦官城而来,谢盛与老仆还是被这繁华景象惊呆了。

“这便是东京之繁华,谢某今日开眼了,咳咳咳……”谢盛清瘦的面庞上,一双眼炯然有神。

“这只是新城,入了旧城,更繁华。”韩嘉彦笑道。

不多时,眼前又现一条河流。河面凝冰,两岸建筑白墙乌瓦,错落有致,沿河而植的垂柳凋敝,于寒风中瑟瑟摇曳。正前方的道路上,又出现一座桥,没有桥柱,大木料凌空架设,装饰如船,宛如飞虹。

过桥时韩嘉彦介绍道:“这便是汴河,自西北穿城而过,目下走的这座桥,是下土桥,仿上游的虹桥而造。前头是南角门子,我等从此门入旧城。”

一入角门,眼前景象又是一变,檀香阵阵扑鼻而来,入眼尽是宫观佛寺,重檐叠瓦,蔚为大观。

“目下沿着走的这条街是旧宋门大街,西侧大半个坊基本都是观音院,观音院往北,隔着一条街是上清储祥宫。观音院的西侧,看不清的地方,那里便是大相国寺了。”

“似是隐约能见大相国寺资圣阁。”谢盛双目放光道。

沿着旧宋门大街前行约莫一里地,左拐入一条略窄的街道,打景德寺路口拐入审计院小巷,右向西拐入东二条甜水巷,自此便一路向西。

韩嘉彦指着北侧的一座繁华无比的楼宇道:“这是潘楼街,在宫城东角楼外,东京最繁华的集市之一。”

“这热闹的酒楼莫非就是潘楼?”谢盛猜测道。

“正是。”

“潘楼蜜饯的大名,某在成都府也时常听闻。”

“无疾兄等回来可带一份尝尝。”

谢盛观他神色,道:“师茂兄不喜甜食?”

“某确然不大喜爱甜食,儿时因吃甜食遭了罪。”韩嘉彦淡笑道。

闲谈间,骡车晃晃悠悠穿过御街。这是汴京城的中轴线,正对着御街的皇宫正大门宣德门阙楼高对、恢弘庄严,很远便能望见。宣德门近前一坊距离内,有重甲禁军把守,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巡逻不间,无人敢于靠近。

远远望见御廊侧排满了香车宝马,这时间,正是早朝时分,达官贵人的车马具聚于御廊侧的待漏院旁,等待自家郎官散朝。

韩嘉彦与谢盛沉默下来,皆注视着眼前巍峨的宫殿群。那重重宫锁之后,藏着自古以来士大夫的理想,而眼前的重重宫锁恰如横档于理想前的道道关隘,成了年轻的学子们需要用毕生去突破的桎梏。几人败下阵来,又有几人可上重宇?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似是有所触动,韩嘉彦轻吟出声,随着摇晃的骡车,圆融清灵的嗓音唱出一曲凄婉的词。

谢盛静听,观他侧颜清俊柔和,好看至极,心口莫名一颤,竟是突兀想起他在故乡的未婚妻来。他暗道一声荒唐,收敛了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第11年,老书我再开新文,是北宋背景,不得不说这是继《唐谜》之后的新一轮挑战。

老规矩,开文三章连更,每章间隔两小时发,会在今日之内更完。

另外强调一下:这是尽量贴合历史背景的文,从始至终我都不会更改历史走向。本文有海量的历史、地理、文化知识,会在写作的过程中,尽量于作话里给大家做科普。

【本章知识点】:

北宋科举主要分为解试、省试和殿试三个部分。解试又称州试,在州府这一级举行,也就是后来明清时期的乡试,是科考的第一道关。过了这一关,便有了举人的身份。(其实举人这个词汇在宋代的意涵更广,甚至可以代指进士。而大家熟悉的秀才一词,在唐时是科考的一个科目,即秀才科。在宋代时,秀才也是一个泛指之词,泛指参与科举选拔的人。)

省试是指尚书省举行的中央考试,在唐开元二十四年之前,由吏部主考,开元二十四年后移到了礼部主考。不论吏部还是礼部都属于尚书省,故直接以省试代称。宋代承袭唐制,但将科举制度进一步精简完善。

更多的内容后续正文都会提到,再做补充,这里不赘述。

本章出现的诗词:《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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