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白天足够把事情准备完毕。
芙蕾因·洛宾把自己的毛发舔顺，接着在瓦砖上反复打磨着指甲。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她看着远处沉下一半的太阳，竖线形的瞳孔逐渐扩散成圆形。
人类用异能制造的老虎而已，也只有人类才会畏惧。那只白虎从来都不是狩猎者，只是一个饿得不行也只在鹤见川里到处捕鱼的蠢货。
而现在，真正的狩猎开始了。
玳瑁色的猫咪最后一次通过旁边的积水看了眼现在的模样，和即将去参加皇室狩猎的女王一样谨慎且矜持。确认没问题后，她微微曲腿，对着太阳的位置往前起跃——
哦不，准确的说，是“起飞”。
还记得我们之间提到过的这只猫的班班劣迹吗？其中就有一项“公然在人类面前表演魔法”。
这并不是个玩笑话，我从来都不开玩笑。猫真的是一种会魔法的生物。
好吧，至少我在第一章没有开玩笑。
——就这样，会魔法的猫舒展开四肢，踩在傍晚金黄色的风上，轻盈地在气流上奔跑起来，就像是一只鸟，不知名的精灵。风在她的足下如同一匹驯服的马，不可跨越的距离眨眼之间就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芙蕾因·洛宾是大地的叛徒，空中的华尔兹舞者，黄昏中若隐若现的泡沫。夕阳如一枚金币在她的身上燃烧，棕黄与黑色斑驳的皮毛融入逐渐到来的夜晚。
她是与风一起逃亡的猫。风追随着她，带着她以一段优美的滑翔来到了高度恰到好处的建筑上。
她优雅地落足，蜷曲尾部，橄榄绿的双眸在初升明月黯淡的光线中眯起。
她看到了。
只出现在月光下的老虎。
这倒是不怎么出乎预料的——但说起来，从三分钟前开始，那股一直围绕自己鼻尖的胡萝卜与鱼汤香气是什么情况？
难道今晚食堂的菜是这个？
芙蕾因的嗅觉反馈系统相当不错。不过想要解答这股香气的来源，我们还得把时间再倒退五分钟。
——五分钟前，在忙了两个白天后，拉克赛维和莫布斯这两只猫终于确定了“白虎只会在夜晚出现”这条信息。
只在夜晚出现、白天就会消失的老虎，在这个没有真正都市传说与妖魔鬼怪的世界，也只有可能是异能力的产物了。
“但这又关我们什么事？”莫布斯反问。
他用两边的胡子分别碰了碰碗里的食物，确认拉克赛维没有突发奇想地给自己下毒后才开始吃晚饭。
今天的晚饭是拿鱼汤煮的胡萝卜泥。拉克赛维把这些橙红色的糊状物吃得到处都是，一边吃还一边快速地看着食堂挂着的钟。听到燕尾服猫的这句话后，他几乎立刻就抬起了糊满食物的脑袋，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关我们什么事！”长毛猫大惊小怪地尖叫起来，“在此提问，您指的是什么‘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只老虎与找到洛宾之间是否存在关系。”
“好极了，莫布斯先生！”
拉克赛维高喊。他开始鼓掌，眼睛饱含热泪：“您知道吗？这真是一个一个一个……”
莫布斯抖了抖耳朵，帮还在“一个一个一个”的长毛猫补充了后半句：“糟糕的问题？”
“错，是聪明的问题！”
拉克赛维大叫，他用满是胡萝卜泥的猫掌紧紧地握住燕尾服猫的爪子，铜锈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已经热泪盈眶：“您真是太聪明了，我无法形容，莫布斯先生！那只老虎确实跟我们的任务毫无关系，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哦，我那最最亲爱的巴菲特与爱丽丝女神在上，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完蛋啦！”
说着说着，他抽出一张手帕开始抹眼泪，哭哭啼啼地抽噎起来：“最高法审判的罪犯芙蕾因·洛宾已经从监狱里逃跑了，甚至在我们的陛下把她的脑袋砍掉之前！现在我们只有把她赶紧抓回来才能将功赎罪了，否则我们的脑袋会替她掉下来——绝对会的！”
“等等，这个流程是不是跳过了什么？”
差点被胡萝卜泥呛到的莫布斯咳嗽了几下，皱着眉，举起爪子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拉克赛维，你清醒一点！嗯，按照你之前的想象，审判的流程都没有开始走呢，怎么就快进到入狱和越狱了？”
“审判嘛，早晚的事情。入狱也是早晚的事情！越狱更是迟早会发生的！既然‘迟早’都会，那当然‘现在’也会发生！”
拉克赛维捏住手帕，突然停止了大喊大叫和剧烈的抽泣。他眨巴着眼睛，哽咽着换上了很有把握的语气：“而且，所有的人和猫都一定要迎来一场审判。”
莫布斯抖完左边的耳朵，开始抖右边的那一只。他试探着询问道：“然后所有的脑袋都掉了下来？”
“当然！头颅滚滚而落，鲜血像葡萄酒一样流满了大地，这一切真是喵不可言……呃等等，对不起，我刚刚好像念了河马的台词。”
拉克赛维慷慨激昂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他咂了咂嘴，然后也跟着双足站立起来，朝莫布斯自顾自地鞠了个异常浮夸的深躬，鼻尖几乎都碰到了地上。
“私密马赛，河马桑——好了，让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我们应该赶紧去找芙蕾因。”
“没错。我们应该快点去找她，让我看看这里有什么可以方便我们找到她的东西。”
事实证明，这只英国长毛猫有着相当强的行动力。
话才刚刚说完，他就立刻把脑袋埋进了食盆里，“哼哧哼哧”地乱翻起来，就像是一块蠕动的巨大奶油。等到胡萝卜泥溅满了整个餐桌后，他才突兀地从这一堆橘红色的玩意里掏摸出一个小罐子。
“哈，就在这里！无规格分子改造药剂！”
说句实在话，这个名词就算是对猫来说，也有点闻所未闻了。于是莫布斯开始以一种相当严谨的怀疑态度盯着这个淡紫色的小瓶子。
瓶子里的液体相当平和，没有翻滚的泡沫，也没有正在噼里啪啦响的闪电，更没有味道散发出来。总之，一切似乎正常。
“它的用处是什么？”莫布斯问。
“莫布斯先生，您的问题是不是跳过了一些步骤？”
拉克赛维看上去很想要炫耀，但眼珠一转，怪声怪气地模仿起了之前对方说的话：“第一个问题明明应该是‘我要不要知道它的用处’才对。”
“这个情节似乎有点熟悉。”莫布斯若有所思地用靴子踢着另一只靴子的脚后跟。
金属片叮铃响。
“当然啦！”拉克赛维理所当然且从容不迫地说，“因为它不仅在不久前才发生过了一遍，而且还早就被写在一本书上了。”
莫布斯忽略了对方的后半句话，他只是表情生动地表达出了相当程度的怀疑，然后继续问：“我猜，也许你会很想介绍这个东西？”
一个交流小技巧，有时候你必须要无视拉克赛维的某些胡话，才能够顺利地把对话内容推进下去，事情就是这样。
“为什么？”拉克赛维莫名其妙地说，“我凭什么要这么做？”
“嗯……那你凭什么不这么做呢？”
“啊，好吧！我找不出理由来反驳您的这个问题。莫布斯先生，你肯定不知道这好东西来自哪里。我实话实话吧！”
拉克赛维如获至宝般地举着这个罐子，胡子似乎都要因为得意而飞离那张浮夸的猫脸：
“这来自我奶奶的青蛙的狐狸的临期发霉的姨妈的词汇崩溃的……呃，总之它可以拿来修改大小。什么东西都可以，您对任何东西的大小不满意都可以使用它！”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它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方糖、蘑菇、高音符号和复数形式与……渡渡鸟！喵喵喵喵喵喵喵！”
后面的内容变成了一大串喵声，声调分别是三四三四三四一。这是猫专门用来敷衍的声音。就像是欧洲的异能者被普通人问得不耐烦后，往往会用“这就是魔法”来解决一切问题一样。
“……总之！”
拉克赛维快进到了结论，他满脸期待地询问燕尾服猫：“我可以用这个来制造一只楼房那么大的蟑螂吗？我迫不及待要骑在上面了！”
“不可以！”莫布斯第一次跟着喊了起来，表情就像是已经吃了一吨重的蟑螂。
他飞扑上去，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这个小罐子：“那种东西绝对不应该以任何方式出现在世界上，还有这玩意难道和芙蕾因·洛宾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这个蠢猫！”被抢走了东西的拉克赛维气愤地喊起来，试图把东西夺回来，但莫布斯快速地摁住了他的脖子，“这个可以让食堂的味道传遍整个横滨呢！”
“当然，它当然可以——不过达成这一点的方法是‘把横滨缩小到只有瓶盖子那么大’！我已经看穿你全是语言陷阱的花招了！”
“哦，莫布斯。你真是聪明，无规格分子改造药剂就是这么一回事！”
拉克赛维嘻嘻地笑着，任由对方掐着自己的脖子，举起双爪投降：
“不过我们只是把它放到食物里，而不是把它倒在横滨的马路上，放心吧。它就交给你了，你把它滴到胡萝卜泥里，接着整个城市的猫科生物都会闻到这股气味的。”
“除非芙蕾因饿昏了头，我很难相信她会中这种陷阱。”莫布斯严谨地问，“而且你不会制造出横滨那么大的一堆食物吗？”
“啊！真是想象力匮乏！”奶油色的猫愤愤不平地叫道，“就算是在精神病院的随堂测试里，您想象力那一栏的分数也一定只能得f！放心，我才不会用这么没有创意的想法！”
“那挺好，说明我还挺健康。”莫布斯那对棕色的眼睛一亮，语气突然变得相当轻松，“本来我还以为和你待久了，迟早会在精神病问卷上测出个高分呢。”
“真没有自知之明……”
拉克赛维嘟哝着，看上去更愤愤不平了，整只猫都像是一碗气圆的蓬松奶油。
莫布斯却不管他——拉克赛维很容易生气，但也容易忘掉自己正在生气，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之一——而是往胡萝卜泥里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药剂。
味道没有变浓，甚至可以说依旧什么都没发生。但正是这种诡异的安静状态让边上那只黑白花儿的猫咪心神不安了起来，满腹狐疑地伸着脑袋看这碗平平无奇的胡萝卜泥。
什么都没发生？见鬼。
这不对劲，这不魔法，更不拉克赛维。
“这里面该不会冒出来一个炮弹那么大的苍蝇吧？”莫布斯警惕地从自己毛茸茸的皮毛里摸出一把左轮爪枪，怀疑地嘀咕。
这把带着黄铜色泽的枪大小和扳机设计都很适合猫咪毛茸茸的爪趾，猫用起来就和人类一样方便。相信如果真的有炮弹一样大的苍蝇出现，这里面的子弹肯定能炸掉它的一只眼睛。
“莫布斯先生！我有必要提醒您，您正在对我羊毛袜子一样纯洁和高尚的道德情操进行匪夷所思的污蔑。”
拉克赛维蹦蹦跳跳地凑过来一起观察这份胡萝卜泥，同时格外认真地强调道：“如果您还要坚持这种侮辱性的念头，那就法庭上面见吧。”
“我不想发表任何形式的评论。”
出于对生命的珍重心理，莫布斯远离了胡萝卜泥的位置，甚至把那个碗丢在了地上，踢得远远的。
他一边把放在旁处的帽子戴回头顶，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但你今天的废话确实有点太多了。”
“什么！难道读者已经厌烦了吗？那的确是我的错，我的错。”拉克赛维做了个鬼脸，然后又十足谦恭地行了个礼，毛茸茸的脸上依旧在微笑，那种让猫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的微笑。
“既然大家觉得毫无意义的胡话没有乐趣，那我还是讲点人类都能听懂的句子吧。”拉克赛维抖动着胡子，“嗯，虽然香味没有变，但它确实扩散了。很快我们的猎物就会自己送上前来，故事快要到达尾声！”
他津津有味地咂嘴，如同正在咀嚼虚无中的某物：“真正的尾声和高.潮！导演的灯光请对准这里，幕布请做好准备拉上……哦抱歉，我又在说胡话！就当我没说吧——换而言之，我们现在只要等着就好了。”
他第三次鞠躬。莫布斯从毛茸茸的皮毛里掏出一根烟斗——谁也搞不清这和那把小左轮到底是怎么藏在他的毛发里的——并且点燃了里面的猫薄荷，深吸了一口。
“每次看到你鞠躬道歉，我都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燕尾服猫用幽深的琥珀色眼睛盯着他，语气有点意味深长。
他再次用力地吸了口猫薄荷的烟雾，沉思着看向了暖黄色的布帘门，似乎正在考虑他们等待的那只猫会不会从门口进来。
横滨猫咪们的集中食堂都是流动着的。它们以帐篷的形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移动并且同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只有猫才能通过食物的气味找到它们的所在。
听上去就像是某个真正的都市传说，对吧？但所有的猫都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对他们来说，这里面运行的完全就是另一套原理。当然，这些东西人类是永远都理解不了的，猫就喜欢用“喵喵喵喵喵喵喵”这一套来糊弄他们。
傍晚没有风，食堂的帘子动都没有动。
早已实现全自动化的食堂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别的猫已经提前被拉克赛维赶走了。他似乎觉得这里会发生什么大事，特意通知别的猫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到这儿来。
有时拉克赛维像是一只未卜先知的猫，不过谁也搞不清这是不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疯疯癫癫的手段。或者说疯疯癫癫的猫总是未卜先知的。
按照他的说法：“这样你们就不会在我说胡话的时候跑开了，啊，多么失礼！你们真应该好好反省自己身上的问题。”
想到这里时，莫布斯又踢了踢自己靴子后跟的金属片。而拉克赛维的念叨还在持续，他似乎很高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高兴。
“……那您应该好好地期待第四次鞠躬。毕竟，第四次总会发生好事情的哈哈哈哈哈！”
终于忍不住了，奶油色的长毛猫按着自己的肚子大笑起来。
有什么事情在到来的夜幕里面发生了。
一阵狂怒的风席卷而来，帐篷被吹得歪歪斜斜，最终在突兀到来的重压下倾倒在地。所有的食物都一口气地从帐篷布底下冒出，就像是从丰饶角里涌现。一只眼睛里燃烧着饥饿火焰的老虎不知道从哪里扑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咀嚼着这些食物。
它身上看不到任何伤痕，只有之前流出的鲜血依旧裹挟在它的身上，证明了它反复受到了多少伤势。
莫布斯从塌下的帐篷布里钻出，“呸呸呸”地吐掉呛到嘴里的灰尘，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左轮，骂骂咧咧地喊道：“拉克赛维！原来你找的就是这个东西？”
尖锐的笑声传来。奶油色的猫此刻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他一边笑一遍咳嗽，大声喊叫：“看啊，我们的女王！还有值得在人类故事里大题特题的伟大故事的主角！不过你们来的太早了，还有一位……哎呀呀，时候未到！”
“拉克赛维你个混蛋！”
另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想对我的新坐骑做什么？还有，莫布斯你也别对我的新坐骑开火。虽然说这家伙的自愈能力还算挺强吧……但再自愈下去它估计会先饿死的！”
老虎还在吃东西，但头顶却冒出来一只玳瑁色的小东西。从来没有人见到过这样一团激烈而仿佛燃烧火焰的皮毛，浑身的每一根毛发仿佛都在迸射着璀璨的火星，沸腾的光在她的眼瞳中打转。
“不做什么，请在这一点上务必相信我。”
拉克赛维抖了抖身上的毛，他彬彬有礼地向那一团火般的斑驳皮毛致敬。
“真是太好了，看来身在囚笼的女王依旧是女王，您似乎已经包容了他在自己领土上犯下的罪行。”
芙蕾因·洛宾则是回以威胁的呲牙。
很不礼貌，对吧？
拉克赛维，一只说胡话的胡话猫.jpg
第3章 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