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河观星辰的迟离凤目下耀着难以捉摸的思绪。
此处是连接人间及神州的地,闲云野鹤,云端之上架着一方彩虹桥,耀目十分。
他在想:木云凌多久没吃东西了?方才他是真的饿了还是就奔着陵光殿法宝去的?
凡人不同他们这些神,他们可以不用吃任何东西就可饱腹,凡人若是几日不吃就已经是饿的眼冒金星,这事迟离最是清楚,挨饿的滋味并不好受。
算上他来神州差不多有十日之久,那么长时间好像的确是没见他吃过什么,他脸色一直以来煞白的不像话,更是像患有病疾似的,送回人间当真活的下去?
……木云凌……
是巧合还是宜阳那厮故意取其名来恶心人?
为何眼睛那么相似?这世间当真是有第二个有着金瞳的人?可他那么小,下颚处的疤又是从何而来?他的嗓子是怎么损坏的?怎么会落的这么惨的下场?
迟离始终不信,他不信当年风靡整个天庭的陵光神君会瞎了眼,会沦落为如今眼前所看到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儿。
与其说他不信,倒不如说他不敢信。
将木云凌送回人间,那副孱弱的身子骨怕是活不过十五,可他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他是宜阳儿又不是我的……可他有金瞳。
木云凌有金瞳!
这东西天下间只有在陵光眸子里出现过,迄今为止,木云凌是第二位。
名字中带有云,真的是无意?
难不成是陵光流落人间时遗留下的子嗣?
可也不该,木云凌才不过五六岁,陵光早已消失千年,按正常的时间来算,如今的木云凌的身形也该是成年男子。
莫不是障眼法?宜阳在他身上使了法术!
想不得那么多,尽管有那么一丝相像,迟离也会动恻隐之心。
神州没有吃食,他去了人间一趟,行的异常快。
回来的路上,迟离恰巧碰上了从弥沙河回来的云涵,只是他走的很慢,丝毫没察觉身后跟着迟离。
路途中他在想什么?眼睛当真是被树枝划瞎的?他那个方向并不像是从陵光殿中出来,倒像是弥沙河,他去弥沙河做什么?走了这么久竟没有撞上什么东西,显然是对这神州熟悉极了。
还有他双目上的波光绫从何而来?先前第一条可以理解为是宜阳给了他,可现如今宜阳在冰窟等着被贬,谁又能给他第二条波光绫?
他现在又是要去哪?
一连串问题将他疑心激出,实在太古怪了。
木云凌分明才五、六岁的模样,怎么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孩童该有的玩心及幼稚?反倒面对盗东西被逮住还能镇定自若来质问我是陵光的什么人?
正当迟离想的入神之时,迎面而来的神官忽而唤了声:“孟章神君。”
前方的云涵脚步一顿:“…………”
迟离随意瞥向别处,似是觉得那风水轮挺好看,呵了两声:“真巧。”
姚轩逸看着前方顿住脚步不曾回头的小孩,又看向想装作若无其事胡乱瞟着风水轮的迟离。
“人间还有祈愿等着我去处理,就不打扰神君看这轮子了。”姚轩逸飘然离去,再多待一刻都觉得要折功德。
云涵等了半响身后依旧是没动静,他回过眸,那高大模糊的身影就站在离他十步远的地。
迟离见无处可躲,于是抖了抖那衣袖,墨黑的袍子也随着他那一抖而微微晃着,他抬步上前。
迟离似是觉得这小孩在骗人,哪会有瞎子能准确无误就辨别方向:“你眼睛当真是看不见?”
云涵不说话,点了点头。
迟离将步子放慢了些:“看起来不像。”
“神君若是觉得不像那就不像,就当我是在诓你。”
迟离:“…………”
将人带进殿中,迟离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直将其逼问道:“你究竟是谁?”
云涵想了想,回道:“神君觉得呢?”
迟离就这么居高临下凝视着他,他仍旧是镇定极了。
拿不准的事永远不好开口,云涵勾起唇角,淡淡道:“我是木云凌,是籍籍无名之辈,是凡人身躯不知天高地厚意图盗陵光殿宝物的人,这个回答神君可还满意?”
“你的金瞳从何而来?”
同一个问题,迟离不耐其烦问了第二遍。
“天生如此。”
“……”
云涵滴水不漏,才会让那么一瞬迟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真以为眼前的人会与陵光有牵连,从他身上没看出半点障眼法的迹象,显然是自己多想了。
他随手一撒,在宴几上登时摆满了色相俱全从人间带来的烤鸭,烤鹅,卤鸽,鹌鹑蛋,清炖鸡汤,狮子头……
香味扑鼻。
“你不是说你饿了,专门从人间给你带来的。”迟离随意坐在一旁。
云涵愣住,他的五识恢复全靠随缘,就正如知觉与听觉恢复格外的快,而其余视觉,味觉,嗅觉相对于缓慢,更是味蕾什么的完全不复存在。
云涵慢吞吞坐在了那凳椅上,一举一动都被迟离死死盯着,正当他要抬筷去夹卤鸽时,迟离做了最后的挣扎。
“卤鸽肉十分鲜美。”
云涵举着筷子的手一顿。
他吃不了飞禽类的肉,会让他呕吐不止,云涵觉得恶心,可在迟离的注视下,不吃且不就是露了馅。
云涵当即心下一横,夹了小块肉含进嘴里嚼着。
迟离细腻观察着他脸上的变化,可很让人失望,云涵神情永远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肉有些老,我喜欢吃嫩一点的。”云涵点评着,旋即又将筷子伸入一盘盘碟子中一道道试了菜。
“这道菜有些清淡,我口味偏重。”
“太油了。”
“太清水了。”
“不好吃。”
“有些辣。”
“算了,我不吃了。”
一道道菜都被云涵嫌弃个遍,连所用的借口都不带重复,倒像这些菜肴不符合他的胃口,简直是大爷,口挑的很。
迟离嘴角抽蓄着:“小孩子不可以挑食。”
云涵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我阿爹会惯着我。”
迟离:“你阿爹后日就得被贬落凡间,届时看谁还能惯着你。”
“……”云涵落了筷,眼睫簌簌垂下,一眨一眨,水光若隐若现,他沙哑道:“那就不劳烦神君操心。”
他似是伤心的要落泪,迟离后悔了,没事去招惹这小破孩做什么,动不动就只会哭。
这是小孩天性,迟离认为木云凌也不列外。
“算了。”迟离站起身一摆手,他语气不和善道:“爱吃不吃,饿死你算了。”
殿中宽敞明亮,水晶帘毫无章序碰撞着,发出声响,而那反射出的亮光一点点打在云涵陷进阴影的半边脸上,待到身前的迟离离开,一直到步子声彻底消失,他死咬着的唇顿时一松。
整个口中明明没有味蕾却是犯恶心,想强撑着站起身,最终还是败了忍不住呕吐了起来,由于没吃什么的缘故,他吐了几次都才勉强只将方才咽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随即就是无穷止境的干呕,他整张脸惨白,精疲力竭后两眼一抹黑,直直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直至没了意识那一刻他都在忆着,迟离没飞升前是什么模样?他现如今是不是依旧风朗俊俏?是否仍旧会因血淋的腐肉而几天几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处于浑噩状态?又是否会在听到他那些事时同其余的神仙一起责怪他,唾骂他?
他记得在迟离受完点渡下凡历劫时,才齐他肩那么高,他记得迟离刚来神州时是个心思缜密的少年,整日串上串下,放炮打鸣,云涵从未见过这么顽劣的人,他也从未点渡过这般性子的人。
对于他而言是一个极重的担子。
迟离会在饿的两眼发昏时,在夜晚犯梦行症去啃东西,会没大没小直呼他的名,会在做错事后主动寻求补救之法。
现如今的迟离呢?成神后的迟离他并未亲眼瞧见过,只是从玉茗口中得知,他嚣张极了,更是狂傲,好像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可以制衡他,也没什么可以让他有所收敛。
踹天门,毁神殿,打神官等等胆大妄为之事迟离是一件没少干。
曾经的迟离就算再顽劣,也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连神祇位都欲要舍弃,还有什么是迟离不敢做的?他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