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清应声看向她，下意识地想要说，此事凶险无常，你还是留在天界较为安全。
可他的目光触及她的，似是陡然间被她玓瓅的目光所灼到。原本柔如春波的双眸此时沉着而坚定，甚至透着不容拒绝般的无畏。
原本要劝阻的话，突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想，若她是心系百姓的人，不若便教她同去。彼时即使遇到凶险，凭自己的能力，总还是能护住她的。
沉吟须臾，他薄唇上下轻碰，终是应允道：“也好。”
*
赤华山。
古籍中有记载，赤华山由一位神明的骨血而生，得万年灵气涵养，方成了如今水软山温之处。山峰间或有云雾缭绕，浮翠流丹，余霞成绮，不似人间。
只是与曾经的这般美景大相径庭，如今的赤华山受妖毒入侵，缭绕的清雾早已被炼化为妖气，绝望而阴沉的墨色侵染了赤华山各个角落，所过之处百花凋零，寸草不生。
许多村镇散落地分布在山间，本是一片宁静祥和，只是世事如长梦无痕，须臾间便是横尸遍野，凤泊鸾飘，鲜血浸透了原本纯净的土地，将泥土染成乌色，无处不是死气沉沉。
师晚怜随他们二人走进这片破碎之处，看着满目疮痍之景，便觉心脏被揪得愈发难受。
一些被妖毒入侵的镇民倒在地上，唇色紫乌，几乎无力动弹。
妖毒凶悍，非常人可解，见师晚怜面露担忧之色，玉辞舟道：“殿下精通神愈术，解这些妖毒并非难事。仙子，你我帮忙安顿这些居民便是。”
师晚怜看着身侧的帝清，他凤眸仿佛沾满薄雪，浸着清凌凌的冷。
须臾后，他轻轻颔首示意。
他走到几位镇民身前，缓缓俯身蹲下，纯澈浩瀚的白光在他指尖流动，宛若溪水潺潺，流入伤者的眉间。
顷刻后，妖毒驱散，原本几乎了无生气的镇民缓缓睁开双眼，眸子已是清明，唇色也渐趋正常。
似是不可置信，他们反应了良久，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看着面前的帝清，这些饱受摧残的镇民面上绽放出难得的笑容，慌忙向四周奔走相告：
“是神明，是神明啊！神明来拯救我们了！”
镇民周身的无望死气仿佛一瞬间被吹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对生的希望。
倏然间，师晚怜觉得怀中的龙鳞一烫。她突然想起来，她从不知自己的身世，唯一的线索便是自己脖间一直挂着的这件冰蓝色的龙鳞。
龙鳞上留着父亲所题的，唯一为她留下的话。
——寒灰更然，鹤亦败道。心怀苍生，此心不移。
他最后的期望，是要她一生向善，心怀苍生。
她掀起眼帘，耐心疗愈的帝清、镇民舒展开的笑颜，就这般一一映入她的双眸。
浑浊的妖气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穿透过层层云雾，温暖地洒在他们身上，纯澈而神圣。
*
疗愈、安顿好居民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妖毒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投放入赤华山，他们若要断绝后患，还是要摧毁妖毒的源头才是。
帝清望着远处层峦，自语道：“妖毒放的隐蔽，我们目前没有线索，怕是要在此地多待些时日了。”
玉辞舟跟着他望向远方，只见岑岭积翠，纤凝苍茫。赤华山中心处的湖泊宛如纯净的宝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素来爱笑、不着正调的少年难得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他面色凝重，声音低沉，望着赤华山中心处一字一字轻声说道：“我大概知道妖毒源头在哪了。”
帝清和师晚怜闻言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这些妖毒多半是夜族人所投。他们的目的，不止是要屠戮这些居民这么简单。听闻赤华山中心封印着一位神的魂魄，有此灵力滋养，才得居民安居乐业，百年无虞。这些妖毒恐怕不是冲着居民来的，而是冲着这缕神魂来的。
“他们想要……魔化神魂，将力量据为己有！”
“原是如此……”师晚怜道，“此地竟封印着一位神的魂魄，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玉辞舟嘴角一勾，淡淡地扯出一个微笑，声音不知为何，变得轻缓而渺远：“是先战神，沉华。”
停顿须臾，补充道：“是一位被苍生背弃的神罢了。”
被苍生背弃的神……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莫名地有些刺痛。
帝清侧眸看向他，双眸无波无痕：“原是赫赫有名的先战神沉华。我记得他。只是他离去得猝不及防，了无痕迹，历来无人知其去向。”
他掀起眼帘，清凌凌的目光落在玉辞舟身上：“玉辞舟，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秘闻啊。”
玉辞舟挠头，干干地笑道：“我一介散仙，日日游荡的地方多了，到底还是有些见闻的呢。”
帝清挑着眉，眼里沾了些许笑意，却没再接他的话。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正色道：“事情刻不容缓，我们这就去赤华山中心。”
*
赤华山中心的湖泊往远处看，碧波荡漾，可走到近处，便会发现湖泊中的水都变得万分浑浊，散发着阵阵妖气。
而湖边有几位妖魔正在朝湖中心施法，正如玉辞舟所想的那样，他们要趁机魔化那片神魂，将神力炼化为妖力。
为首的男子身量极高。他一身玄衣，带着墨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故而教人瞧不清他的容貌。
只是他周身紫气缭绕，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沉沉的威压，甚至无须动作，邪性与杀气便似要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帝清快步上前来，唤出苍遥剑，长剑一挥宛若流风回雪，斩断了他们的术法。
他凤眸锐利，剑气汹涌：“大胆妖魔，安敢放肆！”
那几位妖魔见状，慌忙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转而与帝清对峙。
纯澈的白光与浑浊的魔气互相缠绕，一时间光影缭乱。不过有苍遥剑在手，再加上法力浩瀚，帝清与他们对抗并不吃力。
玄衣人满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他缓缓伸出苍白得有些可怕的右手，召唤出了一把杀气逼人的长剑。
那柄剑通体缠绕着升腾的血气，染尽无穷夜色。它周身所炼的魔气浩瀚如九夜苍穹，瘆人血骨。
浸血般殷红的剑柄中央镶嵌了一枚暗紫色的宝石，其上雕刻着斑邪的花纹，宛若一朵淬血而开的花。
血池花……帝清认得的。
面前这把剑，唤作玄夜。
玄魂以祭，淬夜而生，斩破苍穹，是为玄夜。
这是魔界夜族的第一邪剑，是夜族皇子的佩剑。
帝清凤眸冷冽：“夜九渊，原来是你。”
夜九渊散漫一笑：“帝清，你又坏本座好事，那就别怪本座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他持剑而起，玄衣迎着风猎猎作响。他蓄力一斩，长剑直直地朝着帝清的方向刺去！
正与另外几位妖魔缠打，帝清难免有些分心。长剑刺来，他只好用苍遥剑挡在面前。二剑相碰，发出铿锵的声响。
玄夜剑杀气太重，帝清后退了几步，勉强抵挡住他。
师晚怜和玉辞舟并不精通杀伐之术，可见此情景，他们顾不得其他，忙上前来助帝清一臂之力。
帝清正与夜九渊对峙，玉辞舟一击稳稳地打在夜九渊右臂上。夜九渊右臂脱力，只好暂且收起长剑，与他们对立。
他看向玉辞舟的方向，眸光流转，晦暗不明：“玉辞舟，你……”
“大胆妖魔，竟找到赤华仙山来了，还不束手就擒！”玉辞舟字字有力，毫不退让。
夜九渊指尖魔气缭绕，似是还不甘心，可是目光对上面前这个清丽无双的女子，他的动作倏然间顿住。
他略一沉吟，唇角轻轻勾起，拉出一个散漫而玩味的笑：“看来，今日倒是本座运气不好。”
他收起玄夜剑，斗篷下狭长的紫眸冷冷地对着面前的帝清：“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语毕，他转身便要离去，玄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扬。他对后方的几位妖魔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位妖魔再此汹涌而上，与帝清缠打在一处，似是在拖住他。
望着夜九渊的背影，师晚怜倒瞧得有些出神。这样颀长、邪魅的身影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周身散发着残忍却温柔的气质。
像，太像了。
难道……
这样的想法令她自己都冷汗涔涔。她攥紧双拳，顾不得跟帝清说明，便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晚怜仙子！”帝清心中一紧，急声呼唤着她。他正要前去拉住她，可是那几位妖魔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眨眼间，师晚怜和那位夜皇子一同消失在群山翠微之中，不见踪迹。
*
群山高耸，遮云蔽日，山深处极为昏暗，阴飕飕地冷。
夜九渊快步迈入一道小径，师晚怜用术法屏蔽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她想看清楚，这斗篷之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容颜。
似是刻意的一般，夜九渊所过之路愈发狭窄，愈加黑暗，黢黢得几乎只能勉强视物。很快来到一处分岔口，他步伐极快，蓦地便没了踪影。
师晚怜心道不好，慌忙迈步上前，踟蹰了一瞬，正要再次追赶上去，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磁喑哑的嗓音：
“晚怜仙子，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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