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幻听?”
祁岭后跌一步,像是冷宫里得了失心疯的妃子。
“哈哈,一定是幻听——唔!”
骆明舟一手封住祁岭的嘴,一边四下打量,周围的工作人员无不各司其职,一切如常。
看来只有他和祁岭听到了那个声音。
“你觉得两个人同时幻听的概率有多大?”
“噗哈——”
祁岭从骆明舟掌下挣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只要不为零,那就……”
突然,祁岭视线瞟到什么。
祁岭停得突然,骆明舟不禁皱皱眉。
“怎么了?”
话音刚落,肩头便被人扳住、一推,骆明舟就这么一百八十度调了个方向。
直到看到面前闪着红点的摄像机,骆明舟才明白了祁岭的用意。
“大好”,祁岭抢先开了口,态度却随意极了,挂在头上兜帽也不摘,只是懒趴趴地冲着镜头挥挥手,“我祁岭。”
骆明舟眉心一跳,他强压住心底的厌烦,端端正正对着镜头鞠了一躬。“大家好,我是演员骆明舟。”
“吵什么呢?”
洪亮的喊声在不大的小院里炸开,打断了拍摄。
一时间,众人都忘了手里的活计,齐齐向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只见一个七十上下的老头正站在房前的石阶上,腰背不堪重负地半弯着,神色中却带着股执拗。
对上视线的瞬间,老头脸上的不耐更添几分,他赶苍蝇似的摆摆手。
“我不是说过了吗,管你们要拍什么东西,再多的圆子我也不稀罕,村子里多的是见钱眼开的,别来烦我!”
“老李!别犯犟!”
门后,一个差不多岁数的老婆婆摇晃着追出来,攥拳在老头身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两下,神色间满是焦急。
老头重重地从鼻腔中喷出股气,撇开头去,也不知在和谁置气。
祁岭只盯着老头,不置可否。
一旁的导演却有些着急了。
“李爷爷,当初我们可是和村长说好了的……”
老李头呸地啐了一声:
“少在这攀关系,我没你这样的孙子。”
人群中,不知谁倒抽了口凉气。
导演脸色煞白,指着老李头,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骆明舟攥攥拳,踏一步上前。
“李爷——不,李老先生,这个节目是全组工作人员的心血,绝对不能停。只要您肯让我们留下来拍摄,无论您想要什么,我一定竭力满足。”
“我没什么想要的。”老李头冷哼一声,“我李铁牛这辈子不求人,你也犯不着来这求我,不能拍就是不能拍。”
“可是……”
骆明舟还想说些什么,臂弯却突然被人挎住。
“走啦。”
祁岭拉着骆明舟走得干脆,只留一众工作人员在原地发愣。
“反正和言而无信的人也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这下正好,能省不少麻烦。”祁岭头也不回,只向身后挑衅似地一挥手。
一、二、三——
“你说谁言而无信!”
苍老的声音如预料般响起,声线在空气中微颤,显然已气极。
祁岭脚步一停。
“祁岭?”骆明舟小声唤道。
唇角微微翘起,祁岭忽地转身,仰头看向石阶上的老李头。
兜帽随着他动作滑落,弹出对惹眼的红耳朵。阳光下,祁岭长眸微眯,雪白的犬齿亮了亮。
“当然是说你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将心提到了喉口。
现场针落可闻。
然而,想象中的场景却没出现。老李头只是怔怔地看着祁岭,苍老的眼睛里酝着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
长久的静默中,田阿婆推推他。
“老头。”
“哼。”
老李头收回视线,伸出三根状若枯藤的手指。
“三天,让我满意,不然,就带着所有人给我滚蛋。”
*
“不好意思啊,老头它牛脾气又犯了,让你们见笑了。”
田阿婆说着,在一座低矮的小瓦房前停下。
檐下,几根电线悬起个发黄的旧电灯,一块块黑斑里尽是虫豸的尸体。祁岭仰头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婆,没关系的。”
骆明舟摇摇头,从老人颤巍巍的手里接过钥匙,“我来吧。”
钥匙终于顺利滑入锁孔,骆明舟腕子一旋,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祁岭从骆明舟身边挤上来,视线很快落在窗下高高的炕上。
他瞳孔一震。
“一、一张?”
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当初的拍摄计划里只有祁岭,谁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骆明舟。
更何况,一连串的怪事还没解决,他们哪有心思纠结几张床的问题——
才怪。
“床是我的——”
祁岭一手抓着炕沿,一脚抵在骆明舟肩上,连牙齿都在用力。
“你说是就是了?”
骆明舟攥着祁岭脚腕往回一拉,床上的人瞬间失了平衡。
眼看着就要被拖下床去,祁岭腰部发力向上一挺,三两下便缠到骆明舟身上。只见他双臂一叉,绞住了骆明舟的脖颈。
温热的呼吸扑在颈上。
身后,祁岭探出头来,一对狸眼盯着他,目光灼灼。
“我赢了。”
骆明舟呼吸蓦地一紧,强烈的挫败感扯着他,几乎要将他撕得粉碎。
“是”,骆明舟脖颈梗着,额角青筋浮现,“你赢了。”
祁岭眸子一转,忽地从他身上滑下。
“呐。”
只见祁岭贵妃似的撑臂侧卧在床上,冲他拍拍身侧空荡的床面,抬眼望过来,“第二名也有奖品。”
骆明舟一愣。
目光片刻失去焦点,伴着梦呓似的低喃。
“第二名就没意义了。”
“嗯?”
祁岭不解的视线投来,似乎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骆明舟躲开祁岭的眼睛,却也依言在床边坐下。
“反正你是不会懂的。”
话一脱口,骆明舟就后悔了。
自己明明该道谢的,可为什么……
祁岭却状若未闻,伸手在他大臂上捏了捏。
“啧啧,死肌肉。”
骆明舟:?你礼貌吗?
“你!”
骆明舟愤愤望去,却见祁岭已躺下,双目微阖,纤白的手掌在腹部交叠。
睡姿倒是乖顺。
骆明舟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祁岭在旁边他的思路就总是会被带偏。
也该做点正事了。
电脑就在行李箱最外层,拿放都方便,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工作和日常搅成一团的生活。人人都道骆明舟年少成名,却不知道一个天才影帝的背后,或许远没有看起来的那般轻松。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键盘轻敲。
不知是不是顾及着祁岭,敲击声慢而轻柔,似乎是刻意收了力道。
其实祁岭没有睡着,毕竟,对于一个失眠症老病号来说,入睡的难度系数远比从冬天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还要高。
不过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意识渐渐模糊,很快,祁岭便落入一片纯白的空间。
“小岭!这次的金手指你喜不喜欢?”
甫一睁眼,柔软的云朵便兴冲冲扑上来。
祁岭飞快用手一挡,眉头皱起。
“什么金手指?”
“骆明舟呀!”
三号说得一脸理所应当。
没错,这位叫做三号的小云朵,就是那位声称要帮祁岭逆风翻盘的“气运之神”。
“骆……什么?”
祁岭瞪大了眼睛。
三号却没察觉,仍旧兴致高昂。
“你放心,有了这个系统,除非你们自行解绑,谁也没办法把你们分开。这次我一定会帮你——”
“解绑。”
“嗯?”
三号停下来,看向祁岭。
“我要解绑。”
祁岭向前一步。
“我、我,可是……”
三号往后缩了缩,“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解绑。”
祁岭目光一滞,喃喃着重复:“不、知、道?”
见此,三号一下子慌了神。
“我这就去查,肯定能查到的,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它身子一跃,消失在云层后。
“在哪一页来着,这里?不对不对,……”
自言自语传下来,伴着哗啦啦的翻书声。
祁岭唇角一抽。
现场翻说明书呢这是?
“找到了!”
三号兴奋的声音从云层后传来。
“CP 系统1.0版。系统安装成功后宿主即与相方绑定行动, CP值评分系统同时启动,到达指定数值后方可解绑,哈——”
三号打了个哈欠。
“三号。”
祁岭音色冷淡,却隐隐透出些危险的气息。
像是被班主任敲了敲桌角,三号登时一个激灵,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CP值获取方法:在镜头记录下,宿主与相方进行亲密互动,经检测符合系统要求的即可得分,每次得分不等,集满一百分即可解绑——”
“听懂了吗?”
“懂了。”
骆明舟点点头。
祁岭满意地长舒口气。
真不枉他费那么多口舌将三号的话原样复述一遍,祁岭想着,端起水杯。
杯口贴在唇边,还没来得及喝——
“但是,”
骆明舟看向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
祁岭动作一滞。
“我、我干嘛骗你。”
“我们向来不对付。”
骆明舟冷静地陈述事实。
祁岭一时哑然。
骆明舟说的没错。
是他自己忘了。
或许是一路上的小打小闹给了祁岭一种错觉,才会让他忘记,他和骆明舟本就是两路人。
根本矛盾不可调和,又谈何信任。
长睫垂下,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哐当——
回忆骤然被打断,祁岭肩膀一颤,有些惊恐地向声音源头看去。
门外,急促的抓挠声紧跟着响起。
“别去!”
祁岭刚欲抬脚,手臂便被骆明舟拉住。男人眼中的担忧诚恳又真切,祁岭唇角牵起,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怎么,影帝先生这是怕了?”
“怎么可能。”
骆明舟偏偏头,手却没松,眉眼间反添上些焦急。
“我只是怕你——”
“放心。”
祁岭冲他挤挤眼,而后一根根将臂上的手指掰开。
“我知道门外是谁。”
似乎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挠门的力道又加重几分,比雪姨砸上门的那天还要响亮。
看着祁岭已搭上门栓的手,骆明舟忍不住再次确认。
“门外到底是谁,你确定你认识?”
“算是……”
祁岭歪头思索,一边拉开门。
“我的远房?”
嘎叽一声轻响后,木门被拉开。
终于,世界安静下来。
骆明舟低下头。
立耳长腿的大黄狗歪着脑袋打量他,尾巴高高竖起。
骆明舟看看黄狗,又看看祁岭。
后者眨眨眼睛,身后一蓬火焰似的大尾巴一晃。
“怎么了?”
骆明舟抿抿唇,忽然发现自己反驳不了祁岭。
还真是远房啊?
“你叫什么名字呀?”
祁岭蹲下身,将手送到大黄狗鼻头下。
大黄狗谨慎地凑前,黑亮的鼻头翕动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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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识别失败!
大黄狗蓦地发出声洪亮的吠叫,往后一蹦,嗒嗒嗒跑开了。
祁岭瞪大了眼睛。
“喂,别走啊,我不会伤害你的——”
呐喊被压抑的低笑打断。
祁岭怔愣片刻,猛地回过头去。
“骆明舟!”
被叫到的人挑挑眉,卸力倚在门边。
门樘低矮,堪堪将挺拔的身姿框住。出发时走得急,所以此时骆明舟身上还穿着之前的衬衫,领间是条藏青色的领带。
一路颠簸,领带却仍打得一丝不苟。
只见骆明舟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垂眸看着祁岭,眉眼间尽是笑意。
“你看,连小狗都觉得你不是好人。”
迎着他视线,祁岭忽地生出些恶劣的心思。
于是,身随心动。
祁岭看准那领带的尾梢,一攥、一拉,手臂的线条因此微微绷紧。
呼吸倏尔逼近,不清不白。
骆明舟忍不住屏息。
“那你呢?”
祁岭视线不紧不慢地在对方脸上扫上一圈,而后咬上那对慌张的眼睛。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