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浔有些迷惑，想着这可能是这家人的相处方式，也没放在心上。
吹干了头发，刚好高腊梅拉着纪成溪过来，笑说，“小姑娘快坐下，不然待会儿吃完了就没午休时间了。”
苏浔放好吹风机，拘谨地坐在八仙桌下方。
菜色非常丰富，有鱼，有排骨，有虾，有牛肉，还有这时节流行的春菜，以及一锅紫菜蛋花汤，卖相都很好。
苏浔咬着筷子，不太好意思动手，高腊梅也知道这年纪的小姑娘害羞，特意坐在她旁边给她夹菜，没一会儿苏浔碗里就堆成了座小山。
苏浔受宠若惊，连说了几遍吃不完，才让高腊梅停止夹菜，怕她吃喝得不好，又让老伴把刚刚下去商店买的大瓶可乐打开，倒给她喝。
可乐啊，雪碧啊这类饮料，是丘城过年过节时小孩们最爱的东西了。
“嗤”一声，可乐的甜味逸散出来。
高腊梅给她倒了满满一大杯，“小姑娘别客气啊，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多吃点多喝点。”
苏浔连连点头，摸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得撑死。
刚才给她拿吹风机的女子坐在高腊梅右手边，从纪棚生把可乐拿出来，眼珠子就黏在了上面，看见苏浔喝，她舔了舔嘴唇，拉了一下高腊梅的衣袖，像个几岁小孩儿一样说，“妈妈，我也想喝。”
“你不能喝这个。”高腊梅摇头，从老伴买的一堆饮料里拿出来一瓶牛奶，“这个好喝，小晨咱们喝这个，好不好？”
纪晨看看苏浔杯里的可乐，又看看牛奶，拒绝，“不要，我就想喝那个，那个是甜的。”
说完，她就站起来，像是不给她倒，她自己要去拿了。
高腊梅赶紧使出全身力气按住她，指着一旁安静喝汤的纪成溪，“你看，小溪也没喝呀，你昨天不是喝了一大瓶了？今天不能再喝了，要么就喝牛奶，不然就跟小溪一样喝汤，你看看小溪，多乖呀。”
纪晨气得鼓起脸，偷偷看了一眼纪成溪。
纪成溪这时也抬起脸，和她对视，又淡定地喝了一口汤，好像在无声宣示说她有多乖巧。
小孩子是很容易起攀比心的，纪晨一看，就不要可乐了，“我比小溪乖，我不喝了。”
高腊梅松了口气，拉着她坐下，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小晨真乖，来，这个大虾是我们小晨的。”
如果是哄几岁的小朋友，那这个语气还没什么，但如果是对一个成年人说这些话……
苏浔默默咽下嘴里的牛肉粒，肉汁在口中爆开，绝佳的口感和做客的拘谨让她选择全程闭嘴，低头扒饭。
她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听见那女人说些没有逻辑的话了。
因为有些大人……也仅仅是生理上像个大人而已。
这一顿饭果然吃得很撑，苏浔摸着凸起的小肚子，觉得自己的胃要炸了。
饭后看见高腊梅收拾饭桌，她蹭了人家一顿饭，不好意思什么也不干，也连忙要去帮忙，高腊梅笑着拒绝，“不用，我一把年纪要劳动劳动锻炼才行，你们小人儿家这年纪正是休息的时候，快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行，到点了让我老伴送你和小溪回学校。”
纪棚生端着一盆水果走过来，“小姑娘，吃点水果消消食吧。”
纪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大白桃，努力在啃，一边要伸手去够盆里的小番茄，“爸爸，我要吃。”
“吃太多了你又要拉肚子。”纪棚生不太赞同，还是拗不过女儿，给她抓了一把，放在口袋里，“好了，吃过了去刷牙，然后乖乖睡觉知道吗？爸爸等会要去送小溪去学校。”
“知道啦。”纪晨口齿不清说着，趴坐在已经没有弹性的沙发上，拿起一本连环画，认真看起来。
窗外响了个炸雷，雨下得更大了。
纪成溪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好像也没有和她家人说自己是她同桌。
苏浔吃完了几颗小番茄，肚子没有那么撑了，想起自己那套换下来的湿衣服，犹豫了一下，走向厨房。
纪成溪向来也是不被允许做家务的，被允许的也就顺手倒个垃圾之类的轻省事。
她像以往一样，把厨房里的垃圾打包了，打算待会儿下楼的时候，顺手丢了。
蹲在地上刚刚系好垃圾袋的口子，感觉面前的光被遮住了，抬头一看，浑身写满活力的女孩弯腰站在她面前，一脸的纠结拘谨，对她说，“不好意思啊……同桌，今天麻烦你们家了，也谢谢你们。”
她身上穿的衣服是之前她奶奶刚刚给她买的，非常普通的长袖衬衫和牛仔裤。
牛仔裤是她奶奶听人说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后，特意给她买的，而白色的衬衫就是比较符合老人家的审美了，上面惯常绣得是老人家非常喜欢的兰花，非常典雅，但是年轻女孩子一般不会选择这样的款式。
她自己穿这类的衣服，向来是要把每个扣子都扣好的，但是面前的女孩儿却把衬衫的袖子卷起到手腕，脖颈边的扣子一颗都没系，而是把领子竖了起来，露出牛奶一般的肌肤，张扬肆意。
“不用谢。”
她说完就不说话了，眼睛却一直看着自己，好像在等自己下一句话似的，苏浔觉得自己这个同桌好像不太喜欢说话，“嗯……我换下来一套湿衣服，有没有袋子之类的，我想把衣服装起来。”
“等等。”纪成溪动作缓慢地起身，洗了手后，从电视柜底下拿出防水的购物袋子，“给你。”
“谢谢啊。”苏浔眼眸弯弯道谢，接过东西把湿漉漉的衣服装进去。
那位好心的奶奶虽然让她睡午觉，但她向来是没有这个习惯的，打包好了衣服就无所事事起来，站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纪成溪打包好垃圾，走出厨房，就看见了歪歪斜斜靠墙的人。
苏浔很困，还知道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靠在一个不显眼的小角落里，和小鸡啄米一样头一点一点的。
即使高腊梅叫了她好几次去房间里睡，她口头答应，实际上却不好意思借用人家的房间睡觉。愿意给她一套干净衣服换，让她蹭饭，已经仁至义尽了，怎么还能要求别人让出来一张床给你休息呢。
高腊梅收拾好碗筷后，抱到了厨房清洗，纪晨很快看完了一套连环画，闹着要看新的，纪棚生只好带着她去卧房拿新买来的画报。
外面的雨势小一点了，纪成溪拿起雨衣，走到厨房，“奶奶，现在雨小一点了，我去学校了。”
高腊梅关了水龙头，湿透的手在围裙上擦干后，走到阳台边上看了看，“是哟，雨小了点嘞。”
她点点头，“现在走不会淋湿衣裳，是个好时间，我这就让你爷爷送你过去。”
纪成溪摇头，“我自己能走，不用让爷爷再走一趟了，下雨天太滑了，爷爷摔了就糟糕了。”
她看一眼靠墙站着昏昏欲睡的苏浔，“我和那位同学一起走回学校就好了。”
高腊梅一想也是，平常她和老伴上学放学都接送孙女是怕她一个人走路有什么危险，现在她和同校的一个小姑娘一起走，多了个人做伴，就放心些了。
于是点头，装了点零食和水果，放在饭盒里，让纪成溪带上。
走到旁边轻轻叫醒了苏浔，告诉她雨小了可以和纪成溪一起走了，也同样塞给她一份饭盒，嘱咐她说，“小姑娘下次再过来做客啊。”
又是吃又是拿，还穿了人家的新衣服，苏浔更加不好意思了，也拗不过热情的高腊梅，把东西拿好，低头对她说了好几声谢谢。
“小姑娘太客气啦，”高腊梅笑着摇头，嘱咐她们几句路上小心的话，给两个人穿好雨衣雨靴，看着两个只露出眼睛的漂亮娃娃，眼里慈爱的笑都快溢出来了，一人给了一把伞一瓶酸奶，目送她们离开。
苏浔长这么大，头一次感受到被大人呵护备至的感觉。
心情非常复杂，趁着高腊梅给她们拿雨衣的功夫，把身上仅剩的两百块钱全部塞在了旧沙发的抱枕下面。
转头看见纪成溪在看自己，吓得连忙站起来收回手。
也不知道这位同桌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举措。
万一她发现了告诉了她奶奶，那她这两百块钱送不出去怎么办。
她苏浔不是那种随便占人便宜的人，别人给了她善意，她就要回报，这是她的处事原则。
“你们家的抱枕，挺软和的。”苏浔梗直脖子，笑得很尴尬，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哈哈哈，图案看起来也很可爱。”
“在学校门口的精品店可以买到。”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然回答了。“二十块一个。”
“啊，是吗，哈哈哈，挺好的。”苏浔尴尬笑着站起来，远离了沙发。“我到时候过去看看。”
和高腊梅说了再见，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下楼回学校。
刚刚下楼，纪成溪侧身轻轻说，“我要去丢垃圾，你可以先走。”
苏浔看向楼栋门口不远处的那个铁罐，上面贴的还有环卫标识。
这不是有垃圾桶吗？
……她是怕被熟人看见和她一起走丢人，想找理由自己一个人走？是不想和她一起？想甩开她？
……她的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孩子，在班里的风评也很差，和她这样的人走在一块，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苏浔抿了抿唇，定在原处，没有说话。
心细的人稍微看一看，就能看出来她强撑的神情，以及微微发红的眼角。
“我以往都是这样的。”纪成溪看着她的眼睛，细声细气开口说，“这里不太好丢，我是怕你有事，耽误你的时间。”
……这算是和她解释吗？
苏浔的把唇咬得发白，“我没有什么事。”
她能有什么事呢？
她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屡教不听的、浪费时光的榆木脑袋，只会胡乱逛的坏孩子而已。
“那好。”纪成溪看着她，慢慢点头，“如果不耽误你的时间的话，就一起走吧。”
苏浔三步并作两步，慢吞吞跟在纪成溪身后，看见下楼后她的这位新同桌特意绕了三个路口，找到一个垃圾桶，把垃圾丢了下去。
苏浔站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辆，不太理解她的行为，“……你家楼下不是有垃圾桶吗？”
“那栋楼住的人年纪都比较大了，如果大家都往那里丢，很快垃圾桶就满了。”纪成溪轻轻回答，“满了的垃圾桶要隔很久才会有人拉出去清理。”
本来这边小区满了的垃圾桶应该由市政服务专门去处理的，然而这边是老小区了，里面的设施和环境都是住户自己维护的，服务又能好到哪里去？
一般都是隔一两天，才会有人专门上门处理的。
然而现在天气慢慢变热，积多了的垃圾放在楼道里又脏又会滋生细菌，很容易让人染病，那边住的大都是老年人，一个小病，就很要命了。
而且，如果每个人都丢楼下的垃圾桶，那那边的垃圾桶很快就会满了，像高腊梅她们这样已经退休的识字的人，公德心很高，是不会乱丢垃圾的，就会多走几个路口找垃圾桶。
与其让她年迈的奶奶爷爷受累，那不如她多走点路的好。
“哦……”苏浔从她简单的解释里勉强拼出来了她的用意，知道自己刚才是误会她了，心里五味杂陈，“……你挺孝顺的。”
纪成溪低声说了一句话，苏浔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不等她询问，纪成溪用携带的湿巾擦完手，转身道，“走吧。”
苏浔把话咽了回去，点头，“好。”
看得出来，这一片的住户都是老相识了，彼此之间都认得，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和纪成溪搭话，她都礼貌微笑着一一回答了。
路上的水洼可以倒映出人的影子，苏浔一脚踩在水坑里，看着原本还算清澈的水坑被她踩浑。
她转着雨伞，雨珠在伞顶飞旋，“喂。”
纪成溪好像没听见，继续保持正常的速度走路。
“前面的……同桌。”
她又喊了一声，纪成溪才停下来。
转过来，静静看着她。“我叫纪成溪。”
“好的，纪成溪，我叫，嗯……我叫苏浔。”苏浔尴尬地继续转雨伞，看着地面混浊的雨水，半晌，才找到话说，“嗯……你刚刚……是不是看见我干什么了？”
纪成溪看起来有点疑惑，略偏了偏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她局促的倒影，“你刚刚干什么了？”
“你——”
苏浔想直接问她是不是看见她把钱藏抱枕下面了，转念一想她说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她没看见？刚才的只是巧合？
如果只是巧合的话，她再问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也不想再没话找话，止住了话头，摇头说，“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