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气很寻常，半阴半晴，倒是把气温拉上来一点儿了，让山茶感到很舒适，脱掉了比较厚的几件衣服。
厚衣服总是更难洗、更浪费水的，山茶并不喜欢。
因为天气的回暖，路边都多了几只飞舞的虫子，还有一只细长的蜈蚣张牙舞爪，顺着小草的枝丫在爬，震得停在小草顶端的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的触须乱颤。
这只蝴蝶还很特别，翅膀上的花纹像一只只眼睛，很繁密地铺满了翅膀的表面，映在稀疏的光芒下，发出微弱的彩色，让人无端觉得恐怖又感到绚丽。
山茶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便匆匆离开，赶着上课去了。
到教室不久后，语文老师便提着布袋走进班里，从里面拿出语文书，带着学生们早自习，然后一个个地顺着组抽背。
但只要不是老师面前的那篇区域，学生们都在乱，要么吃早饭要么讲话，又或是明目张胆地趴在桌面上睡觉。
小白同往日一样看着手机里的电影，山茶则在认真地背书。
昨天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传得人尽皆知了，或许是哪个小弟说出去了，也或许是哪些学生因为值日晚回家看到的。
总之，所有人都知道了昨天的“战况”，纷纷议论着，都说光头二中校霸桂冠不保。
本来高阳他们对小白的恶意还是明显的，但听到连光头都被揍了一顿后，便敛声息鼓，气儿也没了，纷纷在暗中观察。
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也都在讨论的同时，时不时看向小白，好像她脸上有蟑螂一样。
小白无端收到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视线，整个人处在生气的边缘，右手支在下巴旁边，左手已经捏紧了。
“老师。”突然，旁边的山茶举起了手，一旁抽查完之后在闲逛的语文老师快步走来，拿着山茶的书，开始检查她的背诵。
“哟，已经背到这篇了啊，还很流畅啊，可以。”语文老师翻了翻山茶的语文课本，欣慰地夸赞了一番后，顺带骂了几句班里还在吵闹的学生，“行了行了，你们别闹了。你们不背总有人背的。”
那些偷窥的学生都悻悻地回过了头，也不敢再朝着老师的方向看。
只是老师的用词实在有些令人不爽，没人看小白了，但倒是有几个人转而看向了山茶。
对于小白来说，没了一丛接着一丛的视线，倒是好受了一点儿，她用余光看了一眼专心背书山茶，又垂下头，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盯着手机看了。
只是在前排的陆川寅看了回来，眼神里有些许不满。
“这几天你都没和我一起走了啊。”下课后，陆川寅跑了过来，坐到了山茶前面，双腿横跨着椅子，头搁在板凳靠背上，可怜兮兮地说道。
山茶抿嘴笑了笑，一边看书一边回答：“有吗？这几天事儿有点多吧。那今天要一起去吃饭吗？”
陆川寅等的就是山茶这句话，他开心地点点头，身子前倾，一脸期待地说着：“炒饭？焖饭？盖饭？新开的那家日式拉面也不错，隔壁的那家冬阴功面也还行。”
山茶放下了手中的书，微笑着听陆川寅喋喋不休，也不感到心烦，反而是一脸好奇。
虽然小白在旁边已经要被陆川寅的絮叨给摧残死了。
等陆川寅介绍完了之后，山茶选了一家专做咖喱饭的泰式餐馆，在陆川寅电话预定位置的时候，山茶侧过头，看向小白。
“嗨。”山茶笑着挥了挥手，小白不理她，她也不觉得怎么样，仍然说道：“沈邪，你要一起吗？可以带着你的弟弟来，川寅说那家不辣，或许他会喜欢。”
闻言，虽然陆川寅知道山茶只是客气一句，但对于小白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不爽，他放下手机，一脸阴翳地看了过来。
虽然情感迟钝，但小白看得出来陆川寅明显的敌意，不过她也从不把这小毛孩放眼里，眼下需要理并且回答的人只有山茶而已。
“不去。”小白冷漠地说道。
“你语气能不能好点儿。”听闻，陆川寅怒气满满，不想忍，也懒得客套，径直说道。
对于陆川寅，小白更是半点眼神儿都不分给他，仍然盯着手机看，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这可给陆川寅气坏了，他捏了捏拳头，脸上浮出冷笑，嘴唇微张，正想再说，但山茶没给他这个机会，抢着话头，不让陆川寅发脾气：“好了好了，那下次吧，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来咨询我们啊，川寅知道很多呢。”
小白不置可否，仍然沉默。
但另一边的陆川寅倒是陷入了思考——山茶夸自己了，有点开心，也有点傲气，但沈邪不领人情，这让他在高兴之余又气愤不已。
看着陆川寅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山茶也不想让他再挑衅下去了，不然小白可能连他都打，而且即便加上山茶二对一，他俩也打不过小白一根指头。
把陆川寅打发走了之后，山茶静下来，继续看书，小白也从始至终盯着手机。
语文早读的时候，小白看出来了刚才山茶的解围，她心思细腻，很能了解别人的困境并以好的手段予以解决，虽然有些时候却反而对她不利。
这样的人，小白倒是没见过了。
没见过的结果，也就是小白匮乏的情感感知没有了作用，不能很好地推断山茶行为背后的情感和动机。
小白虽然有过和她共患难的战友，但他们没有一个是宁愿牺牲自己的人际关系来解救小白的，他们通常会用钱财或宝物来作为抵押或赌注，但类似于这种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们从未松手过。
山茶身为地球人，为了另一个几乎没讲过一句话的陌生人，能够慷慨相助？
活了几百年了，小白从没见过，也不相信这种人的存在。
都只是有利可图罢了。
但很快，小白就摸索出了另一种“解法”——
或许，山茶本就不是地球人，她只是借了地球人的壳子来接近自己，如此一来，对于地球人本土居民至关重要的人际关系之类的资源对于她就不适用，她也轻松可以甩脱离于当下的地球束缚，用在地球人看来很珍贵的资源换取小白的信任。
想通这条路以后，小白眼神变得愈发危险和戒备。
山茶的行为太不合理了，不仅不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现代社会，也不合地球人的生存法规。
这让小白没办法放下防范。
对于这个可能，小白的信任在百分之百。在小白看来，这整件事儿没有其他可能了。
毕竟，在小白的理解中，怨音阁市场给出的小白人头悬赏金已经到了买下一整个儿非宜居星系的价格了，有的是人飞蛾扑火。
最近的冬天让学生们都昏昏欲睡，课上好歹还有老师管着一点儿，但一下课，大多数人都趴到了桌子上，只有小部分人出去吹冷风。
山茶也在昏沉的队列当中，但旁边是沈邪，从昨天的反应来看她还是比较疏离的，看她还在看手机，也不敢再打扰她，干脆直接趴桌上先睡会儿，至少比愣是撑到上课好点儿。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窗外的冷风刮得轻了点儿，似乎也在给这些学生一个喘息的空间。
最近这几天的观察并没有让小白发现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如此看来，虽然地球落后，但也有它的好处。
在所有人都还混沌的时候，门外传来塑料袋摩擦的尖锐声响，还有干燥篮球鞋蹭到地面的奇怪声音，让人有些厌烦。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一个身影，身穿大红色外衣，里面是花里胡哨的衬衣，也没穿校服，但看那青涩而稚气未脱却故作老成的脸就知道，他不是老师。
小白抬眸望了眼，又端着一脸不可描述的表情低了回去。
这男的好像个骚|包。
男生姿态夸张轻浮，斜靠在门框上，似乎还在调整面部表情。
他的手中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稀里哗啦地响，因为透明，还可以看清里面的东西——一朵红色的玫瑰。
好像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小白也搞不懂为什么一朵玫瑰，仅仅只有一朵，还要放塑料袋里。
但男生似乎觉得这样没什么大问题，他把额前的碎发往上一撩，好像还涂了发胶之类的，看起来是反光的。
他站在门口摆了一会儿造型，最后凑到靠门的一位同学旁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男生浮夸地勾着唇，还挑了挑眉，虽然小白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看的，但靠门的那个女生还是红了脸，她错开男生的视线，眼神躲闪地点点头，然后便一骨碌站起身子，朝着小白的方向快步走来。
女生走到山茶桌前，把山茶叫醒，小声地跟她讲了几句。
小白离得近，略微听清了些许。
那个男生让山茶出去一下。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玫瑰多半就是送给山茶的，虽然那个女生很吃这套，但山茶对这些并不感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和小白应付雇主的招数一样。
于是，小白能从自己的感受推断出山茶并不关注的态度，况且还为了一个陌生的男生扰了睡眠，任谁都会心情不佳。
不过，来了这么多天，这还是小白第一次见山茶有点点动气。
虽然这气也不算什么。
山茶确实是不想起来去和那人周旋，但既然都请人来喊了，不去的话可能会让男生难堪，又或者让送话的女生感觉不太好，但去的话还得和旁边的小白交涉。
山茶忧愁地噘着嘴思考了一下，眼睛飘向旁边的沈邪。
陆川寅已经看了很久了。
他并不认为那种男生能引起山茶的注意，但不可避免地，男生确实吵到山茶的休息了，这让陆川寅很不爽。
陆川寅像小孩子一样瞪着门口的男生，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敌意，而门口的男生也不傻，他从陆川寅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这小男生的心思。
男生勾唇笑了笑，轻蔑和不屑浮现在他油光锃亮的脸上，他一手叉腰，一手用手指勾着塑料袋，用眼神回击的时候也不忘了摆造型。
看得陆川寅火更大了。
在两个幼稚鬼互瞪的时候，山茶陷入了天人交战，去也不是，不去也不行。
她头疼地跟送话的女生说了些什么，然后女生回到了座位上。
“她说什么？来不来？”看女生回来了，门口的男生也顾不上和陆川寅对视了，连忙跑到女生身旁，亟不可待地问道。
女生摇摇头，说：“她说等会，她想一想。怕我等太久，让我先回来。”
闻言，男生的表情登时垮了下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又掂掂手上的花，左右看了看，吸口气，径直走进了教室。
陆川寅没想到这男的在外边晃晃也就算了，还能厚脸皮进来，刚刚山茶把女生打发走了，也就是拒绝的意味，但男生明显不理会这样的拒绝，这让陆川寅很恼火。
他回过头，看了眼山茶，山茶不想重演上次的场景，让陆川寅无辜为山茶得罪别人，所以这次山茶连忙摇摇头，还给他比划了一个叉。
山茶都这样说了，陆川寅更不好再发作，但看着跟个七彩公鸡一样的男生雄赳赳地挺着胸脯走近，他心里的火也很大，恨不得一拳头揍上去。
“这是我们班，你出去。”陆川寅终是没忍住，不客气地说道。
教室里本就安静，在他这句话下，很多人都从昏睡中惊醒，一脸迷茫地看着两人火气十足地对峙。
“嘁。”男生不屑于理他，丢下一个音节，旁若无人地走过去了。
山茶心里不知道叹了几口气了，她再次朝着陆川寅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示意她自己解决。
陆川寅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旁边观战吃瓜看热闹的一群人，到底还是没出声，只是盯着那边看，脸色青红。
沈邪是不愿意跟别人多说一句的人，山茶也不想打扰她。
在父亲刚去世的时候，山茶也是这样的，只要别人和自己讲话就会很烦躁，有一种骂人的冲动，但现在已经不会了，而这样的经历也让山茶更理解小白。
山茶为难地咬了咬指甲。
但眼下，似乎只有让小白让让这条路了。
终于，在做完漫长的心理建设后，山茶一边希望沈邪不要生气，一边下定决心般的伸出了手，想去拍拍沈邪的肩膀，示意沈邪让她出去一下。
忽然间，沈邪站起来了。
高大的身躯和门板一样宽的肩膀打出了一片阴影，像一尊雕像一样挡在山茶面前。
山茶愣了愣。
另一边，男生已经走到过道里了，桌椅间狭窄的走道只有可供一人走过的道路，如此一来，小白就把男生的路堵了个严实，严丝合缝得都看不到在小白身后的山茶了。
男生没想到小白会站起来，他显然呆愣了一会儿，看着小白的身高，回想起小白昨天一挑五的传闻，他不免心下发怵，腿脚都有点颤巍巍的。
小白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脸空白地盯着男生看，但就算这样，男生还是打心底里害怕起来，感觉小白随时都会给他一拳。
他牙关打颤，强撑着笑，但身子已经不自觉地矮了一截了，在小白面前像只过街老鼠。
正当他想死鸭子嘴硬放点狠话的时候，小白在一片静默中开口，声音低沉：“让开。”
男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扯着嘴角，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敢说出来，只是怂到了一旁，缩成一小团，给小白让出了道。
小白没理会教室里的暗潮涌动，将右手揣兜里，没看任何人，快步离开了教室。
“我对这个国家了解不多。”雇主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说道，“只知道禁毒很严…你说那个叫‘山茶’的人吗？你也知道，我的重点一直在墨西哥、菲律宾那些地方，我知道的不多，没法给你看太过详尽的资料，更何况是这个像海底捞针一样的个人信息。但不会有铳宇人的，你放心吧。我看了记忆档案，那个山茶已经存在很久了，十七年，和她的年龄一样，假冒概率几乎为0.”
小白垂眸思考着，眼睛藏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查她干什么，很可疑吗？”
“嗯。”
“那你再多观察一下，我这边没看出什么端倪。但这么说吧，你的行程是个意外，你本不该到那儿的。你想想，你的飞船因为囚狱能量波动而失控，本来从美国到菲律宾的，但只能在中国迫降，没有谁预料到你会在中国。也不存在什么提前准备。”
小白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况且，你把自己看太重了。”雇主在那边轻笑了一下，又说道，“确实，现在你的人头赏金很高，但这是不是远远低于我雇你的价钱？从我们第一次雇佣开始，你卷走我多少钱了。”
小白皮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你是所有雇佣兵里最值钱的一个，也是最好用的一个，想要杀你的自始至终只有都灵中央罢了。”雇主手里把玩着铂金戒指，一脸惬意，“说实话，暗算你的成本远大于你值的赏金。而且都灵政府又不敢去地球，你急什么。”
“哦。”
“所以，你就跟我来这儿废话这个啊，小心你没被那山茶杀了，倒是给都灵政府找出来了。行，不说了。完毕。”
话音未落，雇主就干脆利落地掐了通信。
小白站在那里，有点无语，把通讯器揣到兜里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是她太敏感了吗？
小白不知道。
她神色复杂地抬着头，望向厕所隔间内的小窗口，看见天空中有一个被云层包裹的小缺口，能看到浅蓝色的天空，有几只鸟飞过。
其实，如果仔细搜索回忆的话，像山茶对待自己的人，有。
只有一个。
但小白不敢赌。
有了沐泽，她便瞻前顾后了。
没想到昨天的刚发就有人看了，泪目......但如果是真人就好了（？
第7章 chapter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