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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冰墙

津门被被子打醒的时候意识还涣散着。房间的灯坏了一个,只亮着床头昏黄的旧台灯。朦胧之中,她看着她父亲不停地拽起初春的厚被子又狠狠砸回她身上,发出沉闷声响。他一瞅见她睁眼立马气红了脸,怒吼撕裂每一寸空气:“你妈呢?!”

夜晚的凉意很快钻进睡衣,熟悉的酒味飘进鼻子,几乎要打喷嚏。津门还维持着虾仁的睡姿,躺在床上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她听着她父亲开始指着她骂街,从上一代的女人骂到这一代尚未成为女人的女人,夹杂心虚凶狠的威胁,从空荡的脑子里径直飞出酒瓶的人格侮辱。津门很清楚他不敢打她,因为只有她胆敢拿着刀和他干架。但是隔着所谓的血缘纽带,她仍旧在长年累月的雷暴声中酝酿出相似的怯意,血液止不住地沸腾。在只想继续睡觉的厌倦之中,他拍下一句“别以为你们两个合起来我就对付不了你们了”,用力摔上了门。

津门躺在床上,被子堆积在一边。她听到了滚烫的血流声,在乍暖还寒的黑夜里蒸腾出心如死灰的愤怒。虽然她满可以伸直腿拉过被子继续睡觉,或者蜷缩到床脚开始哭泣,但她还是僵硬地躺着,面无表情,像已经熟透的虾仁,经油鞭打遍体通红,宛若对习得性无助的自我惩罚。

她确实知道雅子去了哪里。前几天隔壁的邻居奶奶把放学的她拉进家里吃饭,塞给她一张雅子托付的银行卡,只说每个月会打生活费进来。津门机械地往嘴里送饭,刚蒸好的大米有妥实温润的香气,却全然没有进胃。她开始觉得和整个外界隔了厚厚的弹性塑料膜,别人的声响都是从遥远的,无法想象的世界传来,贴在她极寒地带的冰墙上。

但是如果要说寒冷,她又感觉不到有多冷,只是触碰不到什么真实清晰地钻进耳朵的言语。津门拉上洗得发白的碳灰色卫衣的拉链,已经恍惚,没有在听邻居奶奶的话。

“她在外面找了个地方住,说是等安顿好了,存起一点钱了,就把你接过去…”

津门感觉到她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一片雪花飘落,掉在地上的冰碴里。

她模糊地知道雅子的想法,也一直自信理解她的困境,毕竟单身母亲并不好做。早些年雅子还存了钱,但后来就被她父亲夺走去赌钱喝酒,还因为在雅子的公司外闹事而导致雅子被解雇。这两年雅子终于找到一份值当的工作,又穿上了正装忙里忙外,收入渐渐丰厚,然而根本堵不上家里漏风的墙,依旧是温饱略有余的普通家境而已。

所以在雅子消失的那一天,津门松了口气。雅子的逃离仿佛就是她的逃离,她并不愿意去想她会扔下她不管。雅子一定是在外面开始建造自己的避风港,有朝一日她也会去那里一起挡酒雨。

只是即便如此,津门没有想到要等那么久。实际上雅子的消失不过月余,甚至连春天都尚未结束,津门却已经觉得漫长的如同一年。她在沉寂的酒味里泡着,逐渐腌进失败的困窘气息,孤苦凄清如极夜,未来短暂得毫无希望。

于是每天都带着这样的心情去上学。国中二年级伊始,伸出手关上门之后,津门越发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时有逃课,跑去公园图书馆天台河堤,看闲书看漫画,唯独不想和所有人一样规矩地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课。

因此便更加没有了什么一起下学的好友,不过偶尔和坐同一班路线的同学们碰上,稍微聊几句。晃荡的电车里,紫红色晚霞辉煌天际,热烈而奢侈。她久久地盯着肆意倾洒的暗金色光辉,心脏发酸几乎流泪。

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瞬时入侵进她的世界。津门一个激灵,怀疑地慢慢扭过头,瞥见一个站在她身边的中年男人。夕阳的保护罩被粗暴打碎,厌恶感迈开脚步,津门挪着步子走远一两米,然而再度被那个继续靠近的男人敲碎她高度紧张的精神。

津门一阵晕眩,强烈的呕吐感和过度的恐惧挑起尖细的本能,让她径直封闭住了一切思考立马飞起脚狠狠踹在男人的膝盖上。长久的窒息之中,津门大喊起来,无数混乱肮脏的字词被狂风骤雨下的黑暗大海冲进大脑,在濒临狂乱的一刻有女生站起来扶住了她,把她挡在自己身后。

一直到下了电车,津门才发觉她一直紧紧抓着那个女生的手臂,宛若海啸中微不足道的救生圈,却足以让她平静下来。

列车警务员迅速跑来擒住了男人。方才被碰到过的地方开始发烫,津门的胃里不断泛起肮脏的海浪。帮着她的女生似乎在耳边说着什么,过滤进耳朵后只剩下抚慰的语气。津门听着男人在人群之中委屈大叫,碎开的保护罩再度闭合——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害怕的事物莫过于碎掉的玻璃渣。鼎沸的人声将她推向高空,隔开距离,刺目的光线燃烧殆尽,残留紫色云烟袅袅。

恍惚之中,津门陡然感觉到什么,迅速移开视线撞进不远处正望着她的一个戴着口罩的男生的眼睛里。她倦怠地警惕着,努力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看着他收回视线才放下心。

天黑得透彻的时候才回到家。津门打开客厅的灯,在门口伫立十几秒,确认厨房和会客室没有人之后又走进她的房间和她父亲的房间查看几眼,松了口气。

寂静的白色灯光在叮一声后照亮依旧空荡的冰箱。津门在前徘徊了一会,取出腌菜的罐子,又去厨房量了两杯米倒进饭胆里淘洗,阖上冷冰冰的电饭锅盖插上电。她陷进沙发看少女漫画,听到院子里松树的飒飒声,隔壁邻居奶奶和其他人大声聊天的笑声,忽然感到安全。

香甜的气味在沸起的水声中飘散,灌满整个屋子。翻完漫画后米饭煮完正保温着,恰到好处,不黏湿不发硬,粒粒分明,干净匀整,在光线下发出令人安心老实的光亮。津门满满盛了两大碗,拧开腌菜罐的盖子,在手机上点开最近在看的一只大狗的vlog,就着湿润略咸的腌菜咀嚼起来。她感觉到干净的米饭和干净的腌菜落进胃里,清洗了呕吐感,将黄昏时的记忆牢牢覆盖住,再也不去翻开。

一碗米饭吃完,津门再度踏上地面,脚下是最可靠坚实的永远不会背叛她的黑色土地。不过十几分钟,已经生出了力气。开始吃第二碗的时候,她的胃逐渐鼓胀起来,嘴里还是顽固地咀嚼着。视频里的金色大狗披着一身光亮丝滑的毛跑进镜头,欢笑着冲向举着镜头的主人,听到“小一”又迅速飞奔出去,在院子里转圈,踩起一落泥尘,才又快乐地冲回来吃饭。

看着大狗吭哧咬着拌新煮鸡胸肉的狗粮,津门顿觉撑实。碗里的饭还剩一半,霎时索然无味。然而她用筷子捻起几粒米,继续往嘴里送,慢吞吞地嚼着,米粒的香气寡淡起来。光线苍白地从斜上方照下来,仿若在眨眼间骤然扫去幻觉,浮现真实的寂静和冷清,腌进每一个毛孔。津门凝滞几秒,用力扒饭,湿咸的眼泪掉进碗里,吸鼻子的窣窣声冻在空气中,没有一分触碰和抚摸。

碗底掏空,津门鼓鼓囊囊塞满了饭。她泪眼朦胧地盯着白花花的墙壁,想起忘记找今天帮她的女生要联系方式了。但是为什么要她的联系方式呢,只不过是在那时候伸出了手,并不意味着以后都要伸出手。

同时她又想起了雅子,不知道雅子正在做什么,在吃什么饭。会和她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吗?大概不会吧。否则为什么没有回来接她呢。

光线愈发惨白,照出幽微的冷光。津门脱掉外套,爬上床继续看少女漫画。

夏季结束时,雅子回来了。起因是津门一晚上不知所踪,她父亲报了警,连带着找回了雅子。实际上津门是在清晨自己走回家的,打开门就望见雅子和她父亲面对面坐在饭桌边,空气僵硬。她本想解释不过是心情太差去河边走了走,在草坪上躺了几个小时,百无聊赖又回来,却是终究咽了回去。

津门坐在房间里,手机放在桌上播放着大狗的vlog,时而发出欢快的吠叫。她低头盯着手臂上细小的伤痕。消过毒的小刀埋在黑土里发出寒光,混杂冰墙上掉落的冰碴。消释的情绪散进灰蒙蒙的冰灰蓝色的天空,氤氲成一团又冻住,空气窒息。她慢慢伸出手去,忽然摸到一地玻璃碎片,吓得立刻缩回了手。

雅子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不断地以“我不在你就要出事”为由反攻,挡住津门的质问。她不知道津门的伞下希望碎裂了,踩踏进泛起湿雾的大雨里。雅子只感觉到疲累,浸透着每一根神经的疲累,包裹着在外租住的每月房租,以及,自己丈夫变化无端的情绪和持续不停的索要,时而求饶时而又暴怒——其实她早就被找到了。

好像一直都在蜘蛛网里,怎么也逃不出去。从来没有放下过的对津门的担忧,对她和自己的过去的担忧,现在的担忧,和以后的担忧。雅子自觉只凭一口气吊着,一根永远松懈不了的神经,搅动着她身上新旧交替的淤青。无法在月圆之夜变成野兽的人,就只能被母爱道德无限压抑,被闲言碎语撕扯开自由的身体,被黑暗中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一不留神就会任人践踏。

回来的一切理由都好像太过复杂,又太过简单。雅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将她死死按在这里,除非婚姻的确就是一纸卖身契,一旦逃离就会灰飞烟灭。

在壮烈灿烂的金色夕阳中,津门放弃了对雅子的理解,将其深埋于黑土。雅子的回来是一种背叛,她再也没法说出口,因为雅子已经变成了她也要割剔的一部分。

津门坐在晃荡的电车里,任凭夏季余热的光辉洒满全身。她看到厚实的冰墙上涂抹的悲壮般的金色,刺眼夺目,真切地感觉到寒意如冰水,在肌肤上蔓延,耸立起无数小山丘。她等着先前紧紧捏着她手的女生再度出现,但再也没有见到她。

于是她再次决定逃离。要离这个熟悉的地方越远越好。

第8章 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