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个专业出国确实没有太大优势。”小林趁热打铁，“出国去读，90％都没法留在国外。你去国外研究人老外的公共政策，毕业后谁鸟你啊。人家政府部门肯定招本土的学生。除非你去非政府组织。不过有名气的NGO都要招名校毕业的，竞争也很激烈。如果打谱留在国内，出去晃一圈，把家底掏空再回来，那就更没必要了。咱们这专业大多数都是毕业去政府部门，拿一个国外的公管学位，对在国内发展也没什么特别的帮助。”
常柠没有回应，她陷入更深的思考，似乎听了进去。
车身晃了晃，一个急刹车后突然停了下来。售票员拿着话筒喊，“乘客们，请有序下车。车子出现故障了。不要着急，到前面的站台耐心等待，后面会有车辆过来接大家。”车子里顿时沸腾起乌乌泱泱的抱怨声。随着车门打开，大家心不甘情不愿的朝车门一窝蜂挤去。常柠抱着电脑和小林一起随着人群被带出了车门。
天色完全暗沉下来。稀稀疏疏的路灯下，人影晃动，下了车的乘客一堆堆挤在路边翘首以待。车子久久不来，常柠心里越发焦灼。
文婧的催问短信又来了。常柠把电脑放在地下，直接电话回拨过去，“怎么办啊，真糟糕，车子坏路上了。我在想办法拦出租车。”
“我哥刚还问你到了没呢。你还要多久？”
“你先去看吧，估计可能赶不上了。你多拍点照片。等表演结束我请你们吃宵夜。”
车子停下的地段比较偏僻，偶尔来一辆出租车，便有一群人围上去哄抢。在几次抢车失败后，常柠放弃了打车的想法，她和小林老老实实呆在了路边。半个小时后，总算挤上了后续的公交车，她挤上车后不久接到文郁的电话。
“还来吗？”
“应该赶不上了。我这边刚上车。好好发挥！演出顺利！”她对着话筒大喊，被拥挤的人群推来推去，站立不稳。身旁的一位大妈在推搡中被人踩了脚，正在生气地大声咒骂，咒骂声几乎盖过了她的祝福。
回到学校放下电脑后，常柠连忙跑到活动中心礼堂门口。话剧已经演出完毕，相声社的大咖们在里面表演群口相声，门内传来观众一阵阵口哨声、鼓掌声和哄笑声。
“怎么样？演出顺利吗？照片拍了没？我在礼堂门口。”常柠气喘吁吁给文婧发短信。
“你出来吧。我到活动中心门口找你。”文靖回复她。
“你已经走了？”
“出来我告诉你。”
从文婧口中，常柠得到了一个吃惊的消息。男主的安排改弦易辙，文郁演完前几幕独白就跑了，后面由替补演员上场。“观众肯买账？”常柠瞪圆眼睛问道。文靖告诉常柠，这戏是改编过的，男女主独白占了大部分。文郁不演对手戏了，女粉丝们乐见其成。至于男粉丝，本来就是冲着奶糖妹去的，换掉碍眼的男主他们也很开心。
“为什么不演完呢？”常柠想不通，文郁前面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把演出视作决定他和奶糖妹未来的关键一役，怎么临到头悄无声息的撤退了，连冲锋的号角都没吹响。文靖叹了口气告诉常柠，演出开场前有个极酷极威猛的男生高调给奶糖妹送了一大捧红玫瑰。她把抓拍的相片从手机里调出给常柠看，“我哥多精呐，他从来不做无谓的努力。一定是看出了奶糖妹和奸夫之间眉来眼去。”常柠一眼认出照片里的奸夫就是她在棒棒骨头庄看见的男生。
常柠想，文郁终于从小海王的贼船上跳下来了。她在代入文郁痛心感觉的同时，又为他感到庆幸。
“我们要不要叫上他一起去美食广场？”常柠提议。食色性也，人间烟火，最抚凡人。
“他去复习了，化悲痛为斗志。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文郁重新扎回知识海洋。一个月后，文郁第二次参加GRE考试，拿下了335分。常柠感叹，果然失恋让强者更强。
临近暑假的时候，文郁开始着手参加实习项目发表论文，并且写好了申请材料，开始和相关院校进行初步沟通。奋进的同时也没忘记鞭策常柠，问她复习进度如何，要不要抓紧去考第二场。
常柠深思熟虑后告诉文郁，她当下不准备出国了。小林那天说的话不无道理，掏空家底混一个不入流的学校，然后再回国挣一份要死不活的工资，连出国的费用都挣不回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文郁得知她的决定后沉闷良久。常柠家的情况他很清楚，普通双职工家庭。常柠爷爷在部队干到正师级退休，退休没享两年福就撒手西去。他活着的时候搞战术教研，一向秉承外举可以不避仇，内举一定要避亲。从周朝的成周八师，到东晋的北府兵，明朝的卫所制，清朝的八旗子弟，历史一再证明了职业世袭化导致军队失去战斗力的后果。常柠老爸在军校毕业后，谨遵父旨到点转了业。他转业的时候，老头依然贯彻“避亲”原则，一没铺路二没搭手，常柠老爸去了个区级的清水衙门。
常柠家的家底支撑她出国确实困难重重。文郁思索后对她说，“尽量申奖吧。申不到一起帮你想办法。”他对此早有预案，以他现在的分数，他有把握能申到全奖，可以帮着常柠支付出国开销。
“国内的研究领域也不差，我准备去考北市的学校。”常柠眼神明亮，“研究方向我很喜欢，我已经在看这两年专业课的考试资料了。”
文郁不再强求，常柠已经有了自己明确的目标，他只能祝福她得偿所愿。不过到底还是难掩深深的失望，他即使能申到全奖也失去了意义。他十分不爽地甩了一句话，“你这人做事果然是朝三暮四。”
文郁说的对，常柠没有反驳。在常柠的带动作用下，文婧毫无思想负担地也放弃了出国，加入了本校的保研大军之中。
三个伙伴自此各分东西。文郁马不停蹄开始投递申请材料，寄送考试成绩，常柠忙着联系导师，搜集历年专业课考试资料，文婧过上了躺在成绩上睡大觉的舒坦日子。
常柠初试成绩公布的当天，文郁拿到了S大全奖的offer，常柠参加复试的时候，文郁办好了赴美签证。大四毕业的夏天，三人吃了散伙饭，约定要常联系。
常柠记得很清楚，文郁走后当年的圣诞节，她收到了文郁从S大给她寄来的明信片。那时她如愿考进了北市的学校，女生宿舍前种着几颗银杏树，她坐在树下读文郁贺卡上的内容，明信片上印着连绵的土质拱门和带有罗马元素的建筑，拱门的颜色和她头顶上的叶片一样金黄明亮。
文郁在卡片上祝她节日快乐，他已经上完了一学期，冬天先不回国。假期他准备去参加一些创业团队，他开心告诉常柠基于信息共享的网络经营理念正在成为大趋势。常柠也选了带有本校风光的一张贺卡给他寄了回去，预祝他新年快乐。为了确保贺卡如期寄到，她选的航空邮寄，花了5元大洋。
2个月后，她又一次收到了文郁的来信。信被的开头便是“见字如面”，文郁笔走龙蛇讲了讲他们课业很紧，每天要到夜里1、2点睡，他认识了一些有想法的新朋友，课程虽然累，但大家一起完成很有趣。常柠提笔给他回了一封，开头也是“见字如面”，常柠炫耀了学校食堂的饭菜不错，她导师组织的学术下午茶也很有趣。为了不浪费邮资，常柠又东拉西扯写了一堆她在学校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在信的末尾提议文郁以后最好通过发电子邮件的方式，这样会快捷很多。这封信花了她7元大洋。
文郁采纳了她的提议，后面的来信全部改成电子邮件。不过两人值得分享的内容却越来越少。文郁的课表排的满满的，周末还要参加课题组实验，两人之间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偶尔微信上有留言，相互间都要等待很久才能得到回复。这么长久的等待，能探讨的却是最近过得怎么样这种没有深度的问题。常柠觉得这除了耽误文郁宝贵的时间外，只证明了她和文郁思想上已没有共鸣，生活上已没有交集。这样的问候显得矫情又客套，于是微信上的联系也慢慢少了。
在文郁出国的这段时间内，她有一次翻到的一首讲离别的小诗，诗歌中写道
有多少习惯将要去改变
有多少改变将要去习惯
有多少梦想值得去追逐
有多少追逐都随梦飘散
多少次曾回回头你坐在我身旁
不知以后多久才能熟悉这改变
…………
合上诗本，常柠垂下头承认，有些人注定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