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小镇多年，明檬看着高德地图，再三确认了手中的地址和门牌号吻合，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许久没涂油的轴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老屋子扑面而来的湿气和霉味让明檬不自觉皱了皱眉：她还是有些冲动了，脑子一热便逃回了老家，哪里想到，这么久没住人的房子，收拾起来要废多少功夫。
吱呀作响的大门也吵醒了隔壁邻居。
一位穿着枣红色短袖的大婶端着一个面盆走了出来，惊讶地看着明檬，看了许久，见明檬都要进去了，才犹豫着出声问道：“你是，明家的小闺女？”
明檬正提溜着行李往里走呢，听到背后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笑了笑：“哎，婶，我是明檬。”
“嚯！都长这么大了！”大婶笑得合不拢嘴，“可不能叫婶！你太久没回来，怕是忘了，论辈分，我是你红梅姐呢！”
……
明檬看了看眼前婶子和自己妈妈差不多的年纪，差点没卡壳。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小镇上，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亲戚关系，自己虽然岁数小，但是辈分大也正常。想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梅姐。”
红梅姐看着明檬，心里直夸赞。明檬这小姑娘，小时候跟着她爷爷奶奶生活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是个会读书的聪明孩子。等到了幼儿园毕业，这小姑娘便被父母接走，去城里读书了。他们许多年没怎么见面，但是也听说这姑娘特别能念书，工作也不让人操心，只是不知道这次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看样子脸色也不太好，也许是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太累了。
红梅姐不爱打听人长短，不过为人却很热情，她把手中面盆一扬：“等会晚上来姐家吃韭菜饼，新鲜的，姐手艺好着呢，你可别开火了，小姑娘家家的，那些老物件你哪里会用……哎，你这屋子今晚能住不？不行旁边就有一宾馆，可新了，晚上去那住去。”
老家人的热情让明檬有些招架不住。好在红梅姐只嘱咐了几遍晚上一定要来吃饭，便高高兴兴地进了自己的屋子去。
明檬终于走进了老屋中。
说是老屋，其实也就十多年左右罢了。
明檬真正度过童年的老屋，其实在比这还乡下的地方，是一间坐落在农田中的平房。她在那里跟着爷爷奶奶当了六七年的留守儿童，紧接着，一家老小便随明檬父母去了S市。老屋便彻底空置了。
等到明檬十多岁时，农田那里便开始拆迁。整个庄子都要外搬。明家爷爷奶奶虽然不怎么回去了，但是心里还是惦记着老家乡里乡亲的，于是明家父母便用拆迁款在镇上买了个房，算作“老屋”了。
这回可不是平房了。
明檬放下行李箱，打量了一圈四周。这是一个临街的二层铺面，可以一边做生意，一边住人，明家父母简单装修过。开门进来是个巨大的客厅，做生意的人家便把这客厅当店面。客厅再往里走便是洗手间，再往后是个小小的卧室，卧室后头是个厨房。顺着楼梯走上去，还有两间卧室。这房子最妙的，还属一楼厨房后头，每家每户，都有块小小的菜地，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浇水都方便。只是明檬家没人，屋后便是满园的荒草。
明檬心里笑了笑，自己以前就想住Loft，这不就住上自带院子版的了？
在她记忆里，这儿不算陌生。去了S市后，她也回来住过两趟，一趟送走了爷爷，一趟送走了奶奶。这第三趟，也许就是送走她自己了。
她思绪不禁回到了三天前——
捏着包带的手指有些发白，明檬不死心地再三追问医生：“我可以再做次检查吗？我才27岁，我还很年轻，我之前身体一直……”
医生心中一叹，却并不责怪。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得了这种恶性病，医生心里也微微有些不忍。她拿起眼镜，又仔仔细细翻看了病人所有的检查报告，终究还是斟酌着开了口：“你爸爸妈妈也在S市吗？尽快通知他们来吧，商量一下治疗方案。”
明檬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坐在了医院长廊的座椅上，发了会呆。
她毕业了五年，小镇做题家在大城市的职场上也算混得不错。本以为日子便会这么平淡又幸福，可如今算是晴天霹雳了。检查结果由不得她不信，更何况，她半年前便常常觉得身体疼痛，只是为了工作，一直拖到最近才去看。
明檬的好朋友里有个学医的，人送外号邢一姐。明檬假借“我有个远房亲戚”的名义，厚着脸皮把检查结果都发了过去。
邢一姐正在外地规培呢，收到明檬的消息，立刻抽出空看了看，又问了问老师，直截了当地打了电话来：“檬啊，你这远亲病挺重啊，都有转移了，说实话，手术意义不大了。先试试靶向药吧，就是吧，一系列费用下来是真贵，家底子怎么样？”
明檬简单应付了两句，挂断了电话，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快步走出了医院。
正坐在快车里，便又接到了上司的夺命连环call：“明檬，我这里方案怎么还不发我邮件，你在哪里呢……”
明檬疲倦地揉了揉额头：“我今天请了病假，您找小组里别的人弄一下吧。”
上司顿了一顿，自顾自说了下去：“记得今晚一定要给我，明天我们组要汇报了。”
一阵无名怒火从心头涌起，明檬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挣脱理智：“你听得懂人话不？我在病假！我都要死了我还给你加班写汇报，就知道逮着我一只羊薅羊毛，你活阎王啊？”
“你……”
“老娘不干了！”牛马也是有脾气的！
人生一幕幕跑马灯在明檬脑海里滑过，自从七岁来到S市读书以后，一切便似乎被按上了加速键。为了给父母争气，也为了给自己挣一片未来，她拼命学习、读书、考试、工作……忙得团团转。
可是，她太累了。
生命的最后，她忽然想自私一把。她不想把父母的养老钱全花在自己这个无底洞的病身上，她只是有点想回家了。
回到那个宁静惬意的乡间老家，回到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火速递交辞职信、做完交接的明檬，只和父母说要出差一段日子，便定了车票，一路直奔老家。
思绪回到现在，明檬轻轻呼了口气。
现在正值夏天，老家天气也比较热，父母当年装修时也安了楼上楼下两个空调。虽然空调岁数比较大了，但是应该还能用？她摸索着找到空调遥控器，安上两节电池，对准空调按了下去。
老空调伸了个懒腰，发出一阵嗡嗡的艰难启动声。好在嗡嗡了一会，凉气便从空调里出来了，没叫明檬失望。
刚扫了个地，门口红梅姐的声音忽然又传了过来：“小檬，你在收拾吗？”
“我在呢，”明檬捏了捏自己的脸，扯出一个笑容，这才打开了门，“红梅姐怎么了？”
“我寻思着你一个人得收拾到啥时候，你们小姑娘哪里干过这些活，我让我儿子做晚饭，我来给你帮帮忙……”红梅姐擦了擦手，生怕明檬拒绝，“别客气呢！当年我可受你奶奶照顾了。”
这一串老家话听得明檬有点晕。没等她反应过来，红梅姐已经自带抹布脸盆走了进来：“来来来，我帮你抹桌子，你趁还有太阳，把屋里的被子凉席拿一床出来晒晒，也能歇歇脚，你要是想在家里开伙食，那明天我就帮你去充个液化气回来……”
姐，你是我真正的姐。
明檬不得不听指挥干活了。不然以她的家务活能力，可能真得开荒个三天三夜，她现在这身体，可受不了。
“嗯，我是要在这住一段时间，辛苦姐了。”明檬上了二楼，二楼卧室虽然热，但是没一楼那么潮湿。她从柜子里摸了个轻薄的被子，有些霉味，但是不严重。她把被子和刷过的凉席都在楼上阳台挂了起来。看着不远处的超市，明檬心里盘算着，等会去吃晚饭前，给红梅姐提个两箱牛奶两箱饼干的，也算勉强全了礼数，红梅姐真是好人啊！
等到六点多，夜色上来，明檬家里才勉强能看。隔壁屋子已经传来阵阵香味，明檬的肚子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行了，今晚你要住也能住，不行去姐……”想到家里还有个人高马大的儿子，红梅姐赶紧刹住车，真是忙昏头了，就算辈分在这里，也不是事，“不行就去宾馆，姐跟你说过的。那是我们村以前那个刘二柱家孩子开的，你报你爷爷奶奶名字，指定给你打折。”
我爷爷奶奶这么牛呢！明檬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眨眨眼睛：“好，那我就厚脸皮来蹭饭了，姐你先回家，我把东西放好就来。”
提溜着几箱礼物，明檬走近了隔壁的大门。
红梅姐家是开门做生意的，就是这生意似乎比较杂。门口的招牌上，有修电动车、电焊，有裁缝做衣、修拉链，怎么还有做广告？
“妈！”楼上走下一个黑压压的身影，似乎刚洗过澡，头发还滴着水，他瞅了一眼明檬，便迅速扒着走廊喊道，“妈，她来了！”
“来就来了……”红梅姐从里头走了出来，端着饭碗，看到明檬手里的礼物，虎着脸嗔怪道，“带什么礼？不把你姐我当亲人？”
放下饭碗，红梅姐又拧了把儿子：“没礼貌，叫小姨。”
小姨？
明檬的大脑总算回忆到了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在幼儿园里，自己有那么一个小跟班，明明同岁，但是辈分比自己小，因此总是傻乎乎地叫着自己小姨满地跑……
等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得有一米九、铁塔一样的壮汉，和印象里那个软绵绵、圆乎乎的小胖墩是一个人？？？
壮汉不情不愿地开口说话了：“小姨你好，好久不见。”
好好好，好大一只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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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