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整座城市依旧活力四射。
一盏盏灯点亮，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霍言川回来的时候，江渺渺已经没那么全神贯注地盯一个人了。
她的手还没有完全好，打字是用一根手指慢吞吞地戳，偶尔也发语音。
后来觉得语音更方便，她就懒得打字了。
听见霍言川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会儿。
那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怎么了？”
江渺渺：“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
刚脱下外套，正整理袖口的霍言川手下的动作一顿。
他确实有些事情想不通，但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不知道真相，所以才会有疑问。
但这未必代表这个世界很奇怪。
他想到另外一件事，去接江渺渺的那天，她和疗养院里的病人们很有话聊。
霍言川不动声色：“你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
“从疗养院出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啊，差点忘了，”江渺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最近有个人加我好友，自来熟地跟我成了朋友，还挺贴心。”
这事儿霍言川当然知道，“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一个大学生，刚上大一，对周边环境应该多少有点好奇心，而且她性格不错，很会聊天，有室友，有同学，没准儿还有同乡，她竟然闲得找一个陌生人聊天……我会多想点儿没什么问题吧？”
霍言川：“没有问题。”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他又补充道：“你警惕性很高，这很好。”
话音刚落，江渺渺的手机里传出一道通知的声音。
她点开，是那个大学生给她发的语音。
“你觉得她有问题，还愿意和她交流？”
江渺渺微微一笑：“小叔叔知道情绪价值吗？虽然不知道她抱着什么目的，有什么问题，但我们交流的过程中，我还挺愉快的。”
霍言川暗自点头，看来这个法子确实有作用。
正当他松了一口气时，话题转了一圈儿，又转了回来。
“小叔叔，”江渺渺眨了眨眼，“你真的不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吗？”
她想起梦中的故事，“你之前调查我的时候，不是也查到了跟陆承禹和沈禾有关的事，就没觉得很荒唐？”
“世界上荒唐的事很多，他们……是有些荒唐，但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江渺渺说出梦中看见的那两个名字，“他们的故事如出一辙。”
霍言川：“有一句话，叫‘太阳底下无新事’。”
言下之意，他们的经历相似，不算奇怪。
“好吧。”
江渺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世上有很多荒唐的事，在原来的世界也一样，有些事甚至荒唐得没有逻辑。
只不过这个世界曾经是一篇篇文字，是被她翻阅过的文字。
感受当然和原来的世界不同。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这个颠覆性的大秘密，只有她知道。
张妈走过来，给江渺渺端了杯果汁，又给霍言川倒了杯水。
趁着江渺渺没注意，给霍言川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很好，江小姐现在看起来很正常。
果然还是先生有办法。
“你觉得他们荒唐得正常，看来就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大家都是书里的角色，你也不会相信的。”
张妈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
看吧，她就说江小姐脑子还没好。
手机响了一声，江渺渺抽空回了个消息，然后面不改色地看向霍言川。
霍言川打量着她，他看得出来，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问题。
她觉得自己是对的。
是该找个医生。
“如果，”霍言川斟酌着语气，“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我们都是书里的角色，那主角是？”
江渺渺还没有说话，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直到她口中吐出两个名字。
霍言川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果然如此。
他按照江渺渺的思路跟她聊着，等她到了快要休息的时间，这场谈话才到了尾声。
她受伤没好全，这几天都是张妈在照顾她，洗漱也是。
洗漱完毕，张妈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眼睛。
这会儿静了下来，鸦羽似的睫毛垂下，灯光下，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
张妈关灯前看又看了一眼，莫名觉得她有几分脆弱。
她心里惋惜。
灯灭了，一切陷入黑暗，但，静谧安宁。
张妈从江渺渺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霍言川正站在门外。
因是在家里，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心事重重。
张妈知道他是想江渺渺的事，于是安慰了一句：“先生也别太担心，其实江小姐也不是一直这样的，她正常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霍言川:“……”
张妈：“……”
到底还是请了心理医生，江渺渺知道后没觉得意外，十分配合。
医生了解过江渺渺的“病史”，但对话后却觉得对方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并不极端，意识清醒，思维清晰，说话也很有逻辑。
要说有什么问题——
不热爱这个世界，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得过且过”。
“根据她以往的经历来看，不排除是受了刺激，不愿意面对以前的那些事，所以潜意识里选择了逃避。或许内心的她觉得，把这个世界看成一本书，她是女配，她的痛苦就有了寄托的地方。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她曾经经历过的，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被动的……”
“尽量不要让她受刺激，江小姐虽然把这个世界看作一本书，但是没有影响到日常生活，我还是建议不要强制她认同世界的真实性，平时要注意她的情绪，及时给她反馈，唤起她对生活的热爱……”
“好，我知道了，”霍言川说道，“谢谢。”
第二天早上，霍言川吃完早饭，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江渺渺疑惑：“今天不去上班吗？”
“今天不去。”
霍言川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是打算旷工陪我出去玩？”
“不算旷工，”霍言川解释，“公司也不是非得我在才能运行。”
江渺渺无所谓出不出去，不过小叔叔开口了，她当然得给个面子。
“我还以为小叔叔是个工作狂呢。”
“我不算，我只是希望自己应该做的事能够做好。”
上学时，学业是他的事，接了大哥的班，工作是他的事。
“应该做的事，”江渺渺重复他的话，她真诚地看着他，“所以现在，陪我是小叔叔应该做的事？”
霍言川神色柔和了几分：“是。”
江渺渺语塞。
倘若霍言川反驳，她还有话说，可他认下了，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难得扭捏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那好吧，我们今天出去走走。”
看出她的不自然，霍言川失笑。
“先说好，我不去游乐园。”
她现在这个样子，去游乐园也没得玩。
“好，不去。”
“要是买衣服也算了。”
她又不能试穿。
虽然霍言川觉得试不试穿问题不大，可以先买回来，不过她这么说了，他便没有多说。
“霍家在这儿有座庄园，要不要去看看？”
从这儿去霍家的陶然园，差不多要两个小时。
时间还早，在去陶然园之前，霍言川陪着她去逛了逛。
虽然没有买衣服，但这钱还是花出去了。
江渺渺挑了不少包和首饰，不过都让人送去霍家，她只选了一对珍珠耳饰戴着。
“好看吗？”江渺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了身边的人一句。
霍言川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听到她的声音，他回应道：“很漂亮。”
他们正聊着，并没有看到距离这儿不远，有一张尚算熟悉的面孔。
沈禾下意识躲避，找了个稍隐蔽些的地方，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游离。
她捏紧手里的包，想起了过去那些日子里痛苦的回忆。
她讨厌江渺渺。
不仅仅是因为她曾经是陆承禹的未婚妻，还有她经常来找麻烦，害得她不得不总是搬家。
她没有钱付房租，只能接受陆承禹的帮助，这让她每次出现在陆承禹面前时，都觉得十分卑微。
还有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在她的身体里逝去，那种感觉让她痛彻心扉。
她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
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和陆承禹终于修成正果，江渺渺也进了精神病院。
前几天听说她被人接走，但承禹说江渺渺并没有什么亲人，而她爷爷的那些朋友，早就在老人去世之后就散了。
她是相信的，沈家曾经也是一样，一朝倾覆，沈家便没有朋友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担心江渺渺出来后会想办法再找她的麻烦，但，她后来也担心过接她出去的人会不会有不好的心思……
可见到江渺渺的这一刻，她又开始畏惧。
她不想见到她。
她忍不住想，江渺渺的命为什么这么好？江家已经没了，还有人对她这样好。
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高挑挺拔，虽然看不清脸，但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看起来不是普通人。
明明江渺渺坐的是轮椅，可为什么，她竟觉得她像是坐在宝座上的公主，身边跟着的，是守护她的骑士。
沈禾胡思乱想一通，心头像是蒙上一层阴影，此时此刻，她根本就没有逛街的心思。
想到是应了别人的约来的，她拿出手机跟对方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这里。
江渺渺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