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郊外一处无人看守的寺庙里，清冷素净的庙宇在夜色中透出寂静肃穆，明月透过一旁的纸窗洒落在寺庙供奉的神像，一尊高达数丈的雕像屹立于大殿正中央，在月光下圣洁神秘。
神像睨视之处，两道黑色身影重合，月光下女人面容青涩，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袭黑色夜行衣在深夜犹如遁形，难掩少年英气，只见她素眉紧紧拧在一起，表情却不合她年纪的担忧。
“等等！”
门外传来动静，女人眼疾手快翻窗而出，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听一声闷哼过后，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衫头戴红色发巾的侍从应声倒地，跌倒在门口的草垛上。
她将男人拖了进来，一把扔在神像的脚下。
脚下尘土飞扬，女人难掩嫌弃，下意识揉了揉冻红的鼻尖。
这漫天大雪格外折磨人，早说出来就多穿一件衣裳。
“你确定要去？”
月光下，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男人终于在侍从被打晕后看向她。
卫烬默默看了一眼窗外的枯树，他与那被打晕之人穿着一致，是一个队伍出来的。
原是卫烬偷离队伍时被发现，可随和亲队伍的侍从的籍贯都被景国记录在案，如若被发现脱离队伍必定是要受罚的。
月色渐浓，窗外雪积了又一尺，天边似有孤鸟长鸣，在寂静无比的黑夜格外凄凉。
“当然要去。”
男人目光坚定，寺庙外的不远处设立了驿站，和亲队伍正在此处调整休息，他得以赴约。
男人眸色黯淡，似乎是想到什么，攥近衣角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惨白。
他脑海闪过往日回忆。
“潭儿在我心中乃重如千斤，纵是他们不在意，蓬莱我也是去定了。”
这段回忆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将他死死钉在回忆里痛苦不堪，他总是怀疑潭儿之事格外蹊跷，可家族的人都叫他不要在意了。
元凶未捕，一切却尘埃落定，这件事就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子一般掀不起众人心中的波澜。
可这一去不知岁月，女人脸上忧心忡忡，可看着好友坚定的态度却又无能为力。
“我劝不了你……那他怎么办？”
两人齐齐看向倒在一旁的侍从。
这人想要借此事讹上他们一笔，不料却被潜伏在庙宇的女人发现，一记手刀将其打晕。
庙宇之上神像佛陀慈悲为怀，男人缓缓走向靠紧案台的陌生男人眼里满是杀意。
“需要我替你掩埋吗？”
女人冷不丁出声，不过十几岁的青涩面庞却说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话。
“……”
卫烬脚步顿了顿，将身后露出的匕首收起看向她。
他思考片刻，“不必麻烦，天色昏暗，他醒来必是想不起我的容貌，将他留在这即可，待到他醒来后自会有掌事的将此事上报，也算是对他想讹人钱财的惩罚吧。”
“你倒是心善。”女人不禁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腰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卫烬看了她一眼，“军营夜晚有将士巡逻，你瞒着你师父偷跑出来，也不怕他怪罪于你？”
提到女人的师父，她不禁表情一愣，只见她如同惊弓之鸟地环顾四周后连忙做了嘘声的手势，“乌鸦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可是为了给你送东西才偷跑出来了的！”
说罢她翻了个白眼，将衣服里藏着的包裹扔给了卫烬。
“给你。”
望着他一脸平静，女人神情复杂，“你真的想好了？”
潭儿之事，能叫世家大族也束手无策、无一人敢出手去查，这背后恐有势力操纵，可如今卫烬却只身前往蓬莱，长路漫漫，危险尚未可知。
若不是卫烬假借探望她之意得以脱身，恐怕卫家也会百般阻挠不让他查这件事。
“我帮不了你多久，如果你娘真的问起，我便实话实说。”
她虽为卫烬好友，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替他隐瞒的。
她其实并不赞同卫烬调查此事。
大理寺中并不是没有对于此事的档案，她曾背地查过，但是直到她真的去寻找翻阅，得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随便你……”
男人点点头将包裹打开，包裹里几瓶金疮药与止血化瘀的药被仔细放好，角落处几颗不知名的石头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卫烬将石头放在月光下细细观察。
“军营里闲来无事，师父教我做的，说是一颗便可炸碎坚石，我给你丢了几块，必要时可用来防身。”
女人满不在意地说着，实际比谁都用心这份包裹。
“多谢柳姑娘。”卫烬将包裹放好，真挚的目光露出感谢。
女人默默吐槽，这厮何时叫过她柳姑娘，反而这时候却有心情与她假惺惺。
“既然阻止不了你，那就祝你诸事顺利，好运连连，早日找到你想寻找的真相。”
远处传来喧闹，和亲的队伍休息完毕准备启程，两人对视一眼，笑的格外朝气，女人对着卫烬做抱拳礼。
“来日方长啊卫烬，待到下次见面必定要与我好好聊聊蓬莱的事。”
“一定。”男人将包裹收好，与她暂别。
望着寺庙外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的背影高大坚定，白雪将他的步伐指引，蜿蜒曲折直到淹没在树林深处，女人望着那背影许久。
“一切顺利……”
女人喃喃自语道。
和亲队伍集结完毕，掌事的已经在清点人数。
待到卫烬彻底离开，寺庙内女人冷冷看向神像下那道昏迷的身影，手中的匕首在寒夜闪着渗人的光。
她幽幽靠近，冰冷的刀刃贴在男人的脸颊，刀火倒映下只见男人做噩梦一般皱起眉头，如果他此刻醒来，必定会被再次吓晕过去。
月光下女人挑眉，蹲在地上动作张扬，嘴角扬起笑的十分渗人。
“别睡了，起床喽～”
“淳安要讲之事，事关蓬莱大将军——汤屿长风！”
蓬莱宫殿内，听到浦玉的话后众人皆目光一亮，她既然已经赞许和亲途中的安排却又峰回路转，想必接下来所说不是什么好事。
似乎是在好奇她接下来的内容，大殿上鸦雀无声，蓬莱王居高临下地望着却扇后那张面庞，挑眉也觉好奇。
汤屿长风乃是负责接待景国使臣的负责人，既然她对他的安排无疑，那就是说对他这个人有问题了。
“公主但说无妨。”
蓬莱王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天子目光扫过一旁的汤屿长风，男人下意识攥近了拳头，面色无动于衷却已经与低着头的浦玉对视过，两人暗中较量面上却都有伪装，这让一览全局的蓬莱王觉着有趣。
大殿外侯着的巍子然等人听到了前殿传来的动静，急得抓耳挠腮，奈何将军侍从不可入殿，几人被拒之门外，只能无奈看着。
“这是要告状啊。”
巍子然自言自语道，这要是被蓬莱王怪罪，赏他们个牢狱坐坐，短时间内他算是回不了军营了。
只见众人翘首以盼，满朝文武君子风度，实际纷纷竖起耳朵偷听。
“淳安要报的是，汤屿将军恪尽职守，虽相处不到一日，但淳安明显感受到将军负责的态度和大家的善意，淳安千里远赴本以为会受人冷眼，可汤屿将军此等让淳安感觉着温暖。”
“咯噔——”
与他们想的怎么不一样。
浦玉上前一步，眼见阴谋得逞她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敢请蓬莱王让我可以当着蓬莱文武百官的面感谢汤屿将军的厚待，也以此来彰显蓬莱与景国两国秦晋之好。”
说罢，她转过身去正对汤屿长风，女人右手持却扇左手在下，起手与肩平行认认真真对着男人行了一礼。
“……”
许是她的行径过于奇怪，又或是与他们心中所想千差万别，大殿中竟无一人吱声，而蓬莱王似乎也未曾想到，浦玉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想要当面道谢汤屿长风，眼角的笑意一时僵在脸上。
天子尚未发话，众人皆不敢议，殿外的巍子然等人却默默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道谢啊，真是让人吓得半死。
他可以回去见娘子咯！
“咳咳，淳安公主礼数这般齐全，真是尽显大国素养啊哈哈哈……”
“蓬莱王说笑了，淳安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浦玉故作单纯道，余光却落在僵直着身体的汤屿长风，男人一副吃瘪模样，想必此刻更是觉得处罚要比赞扬让内心好受，面上却还是故作矜持。
让你猖狂啊汤屿长风，栽在我手上算你倒大霉了。
却扇下女人笑容满面，勾起的眼角尽显娇媚，却无人知她真正在想什么。
蓬莱王完颜丹干笑着，他竟不知这景国公主倒是个聪敏灵怪之人，入殿以后他所愿之事都被她一一化解，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使不上劲，他也不是不知。
“如此伶牙俐齿，倒是有趣的很。”
今夜过后她便入住蓬莱宫，想必这以后的宫中是会多几分乐趣的。
“好好好，景国与蓬莱秦晋之好，朕十分高兴。”
蓬莱王大喜，随令人将公主引致公主偏殿，等待大婚。
大殿上，两国和亲蓬莱王宴请众臣，男人一甩玄色长袍，将金杯举起一饮而尽，两侧朝臣皆站起随饮。
而汤屿长风目光却望向大殿外浦玉远去的背影思绪万千。
“……”
“今日朕的大王子成亲，朕心中欣慰，借此与众爱卿畅饮，大家举杯痛饮、不醉不归！”
杯中酒气醇香，大殿热闹熙攘，几个穿着华丽的舞女环绕着楼阁翩翩起舞，和亲使臣也落座，投入在这一片祥和。
天边夕阳落幕，远处群山上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天边挂起明月一轮。
烛火点亮正个蓬莱宫，一排素衣宫女轮流将宫殿前的灯笼点亮，大红色的喜气冲天，一直延续至宫门。
而大殿一处角落，一个穿着太监服、手端酒盏的男人借更换酒水的空闲跃上高墙。
望着宫殿内热闹一片，嘈杂的声音似乎也被大雪隔绝，他的眼底愈发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