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初定，万事待兴，百姓经历了前朝昏君和朝代更替的动荡，吃尽苦楚。当今皇帝萧驰建立的大夏如今正让这片土地缓缓复苏。
今上威信十足手段强势，在位二十年间采取了一系列政策，削弱官僚、整顿吏治、重视农业生产，很多世家门阀迫于上威，敢怒不敢言，太子萧成裕从小跟着皇帝，一直被当作储君培养。
萧璟寒是萧成裕的胞弟，同为皇后所生，帝后起于微末，到现在更是同心同德。
孙然然很喜欢现在的大夏，父亲说前朝动荡不安，很多手艺连传承都十分的困难，更不要说研究和发展了。
烧瓷匠人一些独家工艺流程，多为口口相传，朝代更替中很多釉料配比只知道大概，不少精绝工艺已经失传多年，实难重现。
鲜红釉就是其中之一，也是父亲和官窑内长辈们近几年一直在复烧的方向。
然然家虽然三代烧窑，但家里所有积蓄几乎都用来买矿土玉石宝玛瑙这些来研究配方，可以说所剩无几、甚至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第二天一早孙然然抱着个小包袱出门，这两个青花瓷虽然不大，却也需要仔细护着，它们不仅仅是难得的精品，更是自己的心血，若不是太需要银两买新的原石，她断不会随意卖出。
她选了东市的瑞宝斋，这家经营各种古玩瓷器，是瓷镇上比较有名的瓷器交易行，有些匠人也会把自己的瓷器拿出来放瑞宝斋拍售。
孙然然走进铺子，看着这里售卖的瓷器，确实不错，不过青花瓷不多。论起蓝调绚丽，釉面均匀，光泽温润，花纹是否繁复清晰这几点，她想自己手上这两个最后一定可以换到满意的矿石。
这时候有个熟悉的小哥声音飘到了然然的耳边：“掌柜的，你们这有没有上好的精品瓷器，我们少爷要看看。”
王掌柜立刻看向这两个人，说话的这个灰衣仆人一看就是个精干明练的，言语清晰洪亮，而他对旁边的男子却是非常恭敬的样子。
被他称作少爷的人，身型修长，衣料是上乘的丝绸。虽是浅色但却绣着金丝暗纹，光线下隐隐透着光，一看就价格不菲。
王掌柜又看了小郎君的脸，鼻梁高挺，眉眼深沉，嘴角微微弯着，面相柔和又看不出情绪。手持玉扇，举止悠然看似温润有礼，但他走近后又觉得周围空气中总有一份若有若无的凝重。
他心想：“乖乖，这就是个小财神爷，先别管好不好接近，赶紧接待着，定要多卖他几件瓷器。”
立刻弯腰行礼作揖：“这位爷，您瞧好嘞，这边请，来我们瑞宝斋就对了，我们这招牌在瓷镇人人皆知，是全县最大、精品瓷器汇聚的地方。若我们这没，那我敢说其他店基本上也找不到。”边说边把他引到了然然所在的瓷器展区。
然然见掌柜带一个贵客过来，仔细一看，居然是萧靖大人！心里又慌了起来：“大人越走近越有一种压迫感！好让人紧张，好想走。”
她赶紧把头低下，抬腿想走的时候又想着今天得把手上的瓷器给掌柜看，就硬生压住了腿。
“这位爷，您看，这几个瓷器，还有这几个青花瓷件件精品，无论是自用还是送人，都是极好的。您看上哪件我给您拿过细看！”
萧璟寒看着眼前的这些瓷器，看起来和家里的有差距，勉强算个上品。王掌柜看着萧璟寒面色没有变化，似乎是没看上，接着试探问道：“爷，这有几个青花，胎质细腻，釉色滋润匀净，市面少见，您觉着、如何？”
萧璟寒不太满意的评价道：“不算绝品。”王掌柜此时觉得有些棘手，看来是遇到懂点行的了，旁边的余杨有点不耐的责备：“掌柜你不要收着好的不给我们爷看，只怕你拿不出好东西让人笑话。”
王掌柜赶紧补充：“那不得那不得，您可以先细看，这种水平在民间确实是是少见的。”
随即看到了孙然然，自然是认识她的，瓷镇上但凡接触瓷器这一行，必然知晓孙然然一家，烧瓷手艺一流，未来可期。
见她手里拿个包袱、不知目的，便小声说道：“孙小郎，我说您这什么风来我这，您家还要买瓷器？”
孙然然有点不好意思的回：“我今日来不是买瓷器的，我带了个青花对碗，让王掌柜看看，是我烧的。”
“你柜上那些个青花有些飞红，我这个完全没有。”说着拿出一个青花瓷碗，王掌柜一看到眼睛就发亮，这个色泽和花纹完美度比他展出的青花瓷都好，几乎找不到缺点，便细细端详起来。
萧璟寒也看到了孙然然，他手上的青花瓷碗让人没法忽视，确是个极品。
王掌柜对孙然然说：“这两个青花瓷，我们收了。几日后我们有个拍售会，你这对青花瓷碗帮你放在里面。”孙然然听到很高兴：“那麻烦掌柜了，碗底还有我的印鉴。”
王掌柜又躬身转向萧璟寒说道：“爷要是没看上这些凡品，拍售会您来，里面有绝品瓷器。孙工的青花瓷都还不算最好的，我保证您一定能选到您想要的。”
萧璟寒点点头，摇着扇子，一副多金子弟的样子：“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随后又看了余杨一眼，他立刻明白主子的意思。
孙然然听到王掌柜说她的青花瓷还不算最好，她也好想看看民间居然还有比她这对瓷碗更好的是什么瓷器，可惜她是去不了的，待拿到王掌柜给的票据，便转身离开瑞宝斋。
出去店铺后看见余杨站在了她的面前，然然有些疑惑的问：“余大哥有什么事？”
余杨拱手作了个揖：“实不相瞒，我家主子确实有事需要孙工帮忙。”
孙然然连忙拒绝，她现在就怕被发现，只想保持距离：“我就是一个平常小工，一无人脉、二无钱财，哪能帮上大人什么忙呢，还是不给你们添乱了。”
侧身正要走，余杨赶紧拦住：“大人知道有所冒昧，但实在是人生地不熟，家中老太君喜欢瓷器又要过寿，只想请孙工看在主子孝心份上，拍卖会帮我家主子掌掌眼就行。”
然然有些犹豫，想去看看王掌柜口中更好的瓷器，但是想到那天的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余杨看着她虽有犹豫仍然摇头拒绝，又说：“大人最近新得了一些品质优良的西域玛瑙玉石，若孙工今日的青花瓷还有，也愿意帮忙，大人愿意和小郎你换。”
孙然然抬头看着余杨，面相淳朴诚恳，她实在是想知道他们的玉石是什么样的，最近太缺了。
余杨看到她终于肯直视他的眼睛，眼神有些松动，接着说：“大人就在这旁边茶楼二楼雅座等您，您可以拿来给大人看，这红玉石也可先给您鉴定一番。”
孙然然仰头看向二楼，一身白衣的萧璟寒正看着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心头一颤，立刻收回眼神，咬牙决定：“那你们在二楼等我，我去去就来。”
余杨到了二楼和萧璟寒禀报：“主子，孙工已经答应了，他回家再拿一个瓷器来。就是您那红玉石...”
萧璟寒说道：“罢了，那些玉石我留着也没用，就等着看看他的本事，再看看他们和矿山有无关联。”
当孙然然站在了萧璟寒面前，还是改变了想法，换红石不可取，早早离开为上。
她做了一个揖，递上瓷瓶，对萧璟寒说：“萧大人，这是我自己在家烧制的瓷器，不是什么珍宝，若大人喜欢，送与大人也可。”
“这个青花瓷瓶，比我今天拿给王掌柜的对碗更精细，花纹更丰富。”
萧璟寒看着瓷瓶，向她问：“瓶底的印鉴是昌平？”
孙然然稳了稳心神解释：“回大人，这是我的私印，瓷器是我自家烧的，像我们瓷匠烧出瓷器，会把自家印鉴印上去。取名昌平是因为有了这昌平盛世，瓷器匠人能将这手艺继续传承发扬，我们孙家一家都非常感恩。前朝纷乱，很多烧制手艺才会失传，匠人们都在为复烧出前人极品而努力弥补，我希望这昌平一直下去，不再有这些遗憾，这是我的期许，就给自己印鉴选用昌平二字。”
萧璟寒听了孙然然的话，开始认真的看看这个少年，皮肤像女子似的白净，和他的瓷器一样发着柔柔的光亮，眼睛黑亮而有神。
没想到他心中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些许赞意：“孙工是烧瓷艺人，不仅烧瓷手艺超群，还心系黎民世道，令人叹服！这瓷瓶我收了，几日后的拍售也请孙小工你麻烦一下。”
说罢拿出一块红色宝石，递到她的眼前：“听闻你在找这种红色宝石，我这里正好有一些，你看看怎么样？”
他一拿出来，孙然然就被这块宝石吸引住了，红色宛如凝血，隐隐散发深邃生动，是她要的红石！
她十分高兴，还是忍住：“这，这受不起啊，这个宝石太贵重了。”
萧璟寒微微笑着说：“那就请孙工务必帮我在这瓷镇选一选精品瓷器。”
孙然然欠了欠身，对萧璟寒说：“多谢公子，不瞒您说，我用这红宝石是在试配色烧出红色釉的瓷器，红色釉历年来都非常难烧制，我们已经用了很多的宝石来试烧配方。”
萧璟寒听后就问：“我听闻，瓷镇附近不仅有合适的矿土，其实也是有这宝石矿脉的，为什么官窑也少材料了？”
然然回他：“具体我也不知道，近年来听说确实有原石矿材紧张的情况。烧瓷一事和别的艺术不一样，缺了矿土，巧妇也难为无米炊。”
他问：“这有何不一样？”
然然耐心解释：“吾朝美术诸多，我认为制瓷为一。书画织绣竹木雕刻，全由人造，精巧者可以极意匠之能事。唯独于瓷，虽由人工，而火候之浅深，釉胎之粗细，需兼天时地利人和。人巧可施为，而天不可测，十窑九坏是家常便饭。红色釉极难烧制，只在瓷片上试色的烧制，到现在也就接近，但是要在瓷器上复刻就复杂得多。失败太多，父亲在官窑调制，我自己在家也会和他琢磨红色釉的配方，所以需要红色宝石，尤其是这种西域凝血一般的色泽，对小民而言就是雪中送炭，若我用这个宝石烧制出红色釉，大人，我一定送给您一个。”
一提到烧陶，然然又有些洋洋洒洒没停住，发现自己说了好多，有点不好意思：“对不住萧大人，我这个人就是一说到瓷器就有点停不下来。”
萧璟寒表情微松了笑着说：“多谢孙工赐教，天下之大，不知事太多，我非常希望看到你能烧出红色釉瓷器，就拭目以待，还有几日后也请你帮忙了。”
孙然然连忙摆手说：“无功不受禄，太贵重了，我现在不好拿这个。”
“孙小郎不用谦虚，我也收了你这个青花瓷瓶，你收下石头不为过，为官者怎能白拿你这青花瓷。三日后我再给你准备一些，就当我支持你复烧红色釉。”
然然见萧璟寒语气坚决，自己又急需，收下宝石后郑重的对萧璟寒承诺：“那我就收下先去研究了，咱们日后瑞宝斋见。”
拿到红石，她当即就去官窑里和瓷工师傅们重研配方，之前试色的时候已烧出非常接近的鲜红色。
那主要还是烧制过程中，温度的控制，然然只把配方稍作调整，聚精会神的开始烧制鲜红釉。
她望着炉中红火，沉浸在这一方窑中，静心打开每个毛孔，细细地感知窑内的温度。一点也不敢松懈，她有一种感觉，这一窑，必成！
“本节‘吾朝美术诸多…到人巧可施为，天不可测’等部分内容，参考选自瓷器专著，许之衡的《引流斋说瓷》。
第5章 红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