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样子，双份，两杯白葡萄酒。”程辰轻车熟路的点好菜。
“我的换成白葡萄汁，谢谢。”闵清补充到。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退出包间，离开。
“哎呀，我们闵大小姐怎么舍得回来了啊？”程辰瞬间就变成一幅松散的吊儿郎当模样，“不会是被逼着回来读书继承家业了吧？呀呀呀，这是怎么回事啊。”
“啪、”的一下，程辰拍着桌子，几乎把脖子凑到闵清眼前，睨着眼“你回来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今天才知道？！你欠我一个解释。”闵清能够看到程辰脖子上的青筋。
“你想问什么？我现在告诉你。”
“解释一下，回来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程辰眼底又添几分深沉。
“没必要，何况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哪能一样，你亲口告诉我和我从别人那里知道能一样吗？”
“好，下次，下次一定提前、亲口、由我、告、诉、你。”
程辰像一只被安抚过的小狗，呜呜咽咽地没了杀气，双手抱在胸前佯装生气。
“您好，现在为您上菜。”话到一半，服务员将俩人的套餐和酒水送上来，两人边吃边聊。
程辰拿叉子戳着眼前盘里的肉，满脸不满，不说话，也不吃。
“我这次回来暂时不走了，要留下来读书。”闵清喝了一口白葡萄汁，望向窗外。
程辰猛地抬头，瞪大了双眼，喃喃咂摸道：“留下来，读书？那你……”还有半句话他没问出口，话到嘴边又咽回肚中。
“嗯，我觉得自己恢复得挺好，想去学校，就回来了。”闵清看着错愕的程辰，轻松道。
“那你跟闵叔说了吗，他了解你的状况吗？”
“嗯，知道。”
“真羡慕你啊，想干什么闵叔都支持你，”程辰叉起一块牛肉往嘴里塞，嚼嚼，惆怅着，“我哥前几天回国一趟，还商量着要我去那边和他们一起住，根本不考虑我想不想去。”
“要是真的不考虑你的话，恐怕你现在早就在瑛国混熟了。”
“你懂个屁。”
“强大到脱离你家。”
“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句，这点你还真没变过。”程辰笑着，心情变得舒缓，他暗下决心。实际上，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做到了。
以后要强到可以不靠家里的支撑，这点，他或许永远做不到，或许永远都不需要做到。
那时，他们都还年幼，他们的相识和大多数小朋友认识新朋友一样。
程辰那年刚从国外回来，闵清和父亲搬到新家。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孩以陌生邻居的身份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有着寻常小孩没有的平静，两双秋水般澄澈的眼睛里涌动着不为人觉察的沉静。
那年，程辰从国外回来，到外公家住，整片区没有人愿意和这个奇怪的小孩一起玩。
直到不久后闵清和父亲搬到新家，闵父一早就知道对面住的是程家人，安定下来后，便带着闵清去对面拜访。当时，闵清看到有一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小孩呆呆的站在在前院里，眼睛盯着一个扑棱的翠鸟，好像察觉到什么，抬头那双眼正好和闵清对视，是一道冷冽却兴奋的目光，看到闵清后，那道目光刹那间变得人畜无害，那个小男孩朝闵家父女跑过来，热情的问：“叔叔，这是我家噢，你们是对面新搬来的吗？”
“是的，你就是程辰吧，可以叫我闵叔叔，她是我女儿。”
“嗯，”程辰狠狠点头，往闵父身后走去，拉起躲在闵父身后闵清的手，“我叫程辰，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以后一起玩好不好呀？”
闵清把手从程辰手里抽出去，退回父亲身后，父亲的西装裤被小手捏皱一块，她没说话。
“她有些怕生，我想你们将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的。”闵父在程辰热情的招呼下进屋去，和程家老爷交谈起来。程家和闵家本就是世代交好，到程老爷和闵旻父亲这一代更是关系密切，闵旻自然对长辈尊敬。两人谈话间，闵清一直坐在父亲身旁，承受着程辰投来的热切的打量的目光。还好，闲谈时间并不长，闵清不喜欢程辰，初见的那个眼神表示他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纯良。
后来确如闵清所料，在新的小学里，她和程辰同班，她不爱讲话，喜欢在沉默中观察周边的一切。她
发现大家都很排斥程辰，程辰在学校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热情，反而是阴郁孤僻，但回家的时候偶然和程辰打照面，他又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模样，格外热情地朝闵清挥手。这让年幼的闵清觉得很奇怪，但她当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某天放学后，闵清留下来值日，她对学校的分区还没熟悉，在找工具室的途中，她恰好看到程辰在某间教室里弯腰做些什么，门没关，她没管呢么多，拿好工具回去教室时，又经过那间教室，里面传来尖锐的叫声，门早已关上，闵清在门口停下，门后面的世界又重归安静。
没多久，程辰从门里面走出来，看到闵清的背影，阳光透过楼道间的窗户，她的影子在夕阳的照射下被拉的很长很长。
那是一个周五。
第二周的星期一，事情水落石出，班里带头孤立程辰的哪几个男生被勒令退学，其中还有两个人请假，据说是轻微骨折。
闵清作为刚来的转校生，周一升旗她站在在最后面，她看到程辰笑了。程辰注意到闵清，那个眼神，就是闵清第一次和他对视时，看着猎物挣扎而死的兴奋感，闵清迅速别过脸。
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闵清在学校总是受到莫名其妙的针对，被反锁、被群嘲、遭受指点……她一个不怎么说话的转学生又能惹到谁呢？她可不是某些从小长在温室里的花，有时沉默比开口更可怕。所有针对对她而言无关痛痒，闵清面对这些内心毫无波澜。
时间慢慢流逝，闵清不为所动，这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心理承受能力。
或许是施暴者不满足于心理打击，或许是对闵清无动于衷的反馈结果的不满，施暴者将报复行动进一步升级。
平凡的傍晚，放学后，闵清竟在学校旁的巷子里被人拦了，几个高年级的围着闵清，说什么闵清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要教训一下闵清，闵清也不说话，肩上的书包被甩到一旁，直直的盯着前面几个人。
十来分钟后，闵清走出巷子，左肩单肩背着书包，掸了掸沾满灰的校服外套，挂在书包上，抬手把头发往后捋了捋，她的右手在往下滴着血，跛着脚走在路上。
巷子里乱七八糟的躺着三个哼哼唧唧的高年级男的。
闵清到家后，家里只有一个住家阿姨正在厨房捣鼓，没注意到她回来了。闵清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就往外走，直奔对面，程辰正坐在院子里，哼着歌，旁边堆满积木，好不惬意。闵清上去就纠起程辰的衣领，程辰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拳头就挥过来了，眼前一黑，接着是腰间、胸前，剧烈的疼痛感从身体各处传来。
程辰大叫，几分钟后才有人注意到院子里的状况，闵清被拉开的时候，程辰就快要晕过去了。
后来程辰被送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都是轻伤，被打的当天晚上闵父就带着闵清到医院道歉，程家老爷本就是个平和的人，两家之间关系又如此亲密，小孩子之间的打闹，道个歉也就过去了，何况他还挺喜欢闵清这孩子的，说不定将来还能亲上加亲呢。
在医院，闵清不道歉，恰巧程辰不醒。
第二天是周六，闵清被父亲拉着到程家，她不想去，她没有错，他告诉父亲那天下午的事，他觉得是程辰在背后作祟，这无凭无据的，闵旻会相信简直见鬼了。
闵旻和闵清说到了程家不该说的不要说，实在不想道歉就不说话，由他来说，尽管有些事很无厘头，但父亲相信她从来不需要理由。她不会说谎，他会相信。
闵旻带着闵清，程家老爷旁边坐着程辰，这个场景正如他们在这个房子里第一次见面那样，闵旻一直说导致程辰伤成这样是闵清的错，是她下手也没个轻重，程家老爷也附和着说这是两家的小孩打闹，不打不相识，过去的也就让它过去吧。程辰一直狠狠瞪着闵清，闵清不说话，也不理他。
最后，闵旻推了推闵清，示意她给程辰道歉，她也不说话。
“没事没事，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啊。”程老爷子打圆场。
“什么没事，有事！”程辰大叫道，扯着外公的衣角，疯狂跺脚、跳着。
外公摸摸他的头，安抚他，将闵家父女送出门。
“你怎么连闵家姑娘都打不过？”外公把程辰抱在身上，擦擦眼角的泪水，掀起他的衣服看着他受伤的地方，“还得练啊小子。”
外孙一脸委屈，瘪着嘴，喉咙中哽咽着。“好啦，这件事翻篇了，你玩也得有个度。先吃饭，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鱼，后面得给你报个武术班，得练啊，得练。”外公拉着程辰往餐桌走，一脸宠溺。
天的一边也渐渐落入黑夜，过去和当下交织重叠。
“你知道么，当时我就觉得你TM就是个疯子，又不说话，下手还那么重，现在想想我都没把当年的帐算清，我应该打你一顿哈哈哈哈。”程辰端起手边的白葡萄酒，闵清碰杯回应他。
“那你后来怎么还跑来和我示弱？”闵清挑眉调戏道。
“说实话，我当时是有点佩服你的，被你打了之后，我痛了几个月，狗逼医院检查还是轻伤，我就觉得你很会打架。我也打架，但没有见过你这种，我就觉得你有两把刷子，想想我到时候能打人外不见伤就很爽啊。”
“然后嘞？”
“后面你就知道了啊，想想我那时也是蠢啊，搞什么拜师这一套，还被你奴役这么多年，”程辰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真想回去杀了我自己。”
“认识我你很后悔？”
“怎么可能啊，虽然有些憋屈，但我还是很高兴的。”
两只高脚杯再次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程辰：我当然高兴啊，只有你那么真实，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而趋炎附势，周围充满欢呼和赞美，欺骗和谣言，摇尾作态的献媚乞恩，诚惶诚恐的畏惧战栗。你和哪些虚伪的人不一样，没有暗地里投来鄙夷嫌弃的目光，没有对另一个我避之不及，愿意尊重我奇怪的癖好，接受我不同于多数人的性格。在你身上，我见到不同的活法，谢谢你，我的朋友，我不再孤身一人沉沦于黑暗的泥沼中。）
“谢谢你，闵清。”
“客气什么，我还谢谢你嘞。”
“哈哈哈哈哈哈。”两人举杯，窗外夜色渐浓，他们也该回去了，程辰驾车两人离去，纵身跃入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