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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绾心(六)

欢娘从没这么想逃过!

她只知道自己要离开,一定要离开,她已经无法在这书房里多待哪怕一秒!

她不动声色地躲朱大人的手,笑着一杯接着一杯地替他倒酒。一边环顾四周,她在找柔柯说的丫鬟。

粉色衣服的丫鬟被一位大人抓住手腕,顺从地倒在对方的怀里:“呀,大人~”

欢娘移开眼,一位来过她院子的丫鬟正在斟酒,她容姿不显,对面的男子要她唱艳词,她白了脸,终于还是颤颤巍巍地开口。

欢娘的目光停了一停,她强迫自己看向别处。

书房的左首,她的斜前方,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丫鬟站在柱子旁。小丫鬟并没有什么活,好巧也正在看欢娘。

朱大人的手又伸了过来,很有力,欢娘推不开。她死死盯着那丫鬟,一只手还被朱大人握住,欢娘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夫人。】

小丫鬟看懂了。

她马上退了出去。柔柯姐姐嘱咐她守在这里,本就只有一件正事。

酒宴到了一半,男人们谈起女人。不知是谁提到欢娘,柳和喝到兴头上,便要她们将欢娘带来。

柔柯去前拉过了她,道:“待会儿你看着些,要是她不愿意,出来找我。”

小丫鬟被委以重任,悄悄开了门,溜出去找到她,大喊:“柔柯姐姐!她不愿意!”

*

“姨娘...”迎春欲言又止。她想说不愿意便别做了,可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姨娘如半奴,何况这位姨娘本就同她们一样,曾是个奴婢。

涂姨娘并不说话。

她只是安静的在灶台边,打开锅盖,撒盐,调味。她今日不再穿素白,改穿如意纹青衫,下裙是鹅黄色。

现下正值春夏交际时。涂姨娘近来瘦了不少,愈发的削肩细颈,像春日里的弱柳,惹人怜爱。

她最后尝了尝味道,转过身来:“好啦。盛起来吧。”

迎春也回过神来,上前帮她:“是。”

暖风里,迎春跟着涂姨娘走出了她们的小院。一个在前,一个挎着食盒在后。

涂姨娘今日是有任务的。

府里老太太与夫人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她虽一家都曾是夫人的陪嫁,却是老夫人那派的。这也说来话长。

涂姨娘年少时一些有几分姿色,也有几分不服气。进府做了小丫鬟,整日有做不完的活,看着后宅的主子们看久了,难免生出‘我怎么就不行呢?’的念头。

可夫人高贵又骄傲,眼里看不见她们,所幸也不是很在乎老爷的房中事。她心一横,便设计找上了老夫人。老夫人乐于给儿媳妇添堵,略一安排,便将这个稍有姿色的小丫鬟送上了柳和枕边。

涂姨娘并无意掺和进老夫人与夫人的争端,她只想要个儿子。有了儿子就有了安稳,她的后半生才有托。

她不孝,违背母命进府求富贵,也无能,终究无法为母亲讨个公道。涂姨娘接下来的一生从此一眼就能望到头。而在这方方正正的后宅之中,老夫人说的又何尝不是世间正理?

脱下素衣,摘下发间白花做羹汤,涂姨娘觉得一切也没有这样难。现在只需要主君的一丝怜惜,她从此又可以回到人生的正途上。

一路上没有人拦她,院子也比寻常安静。涂姨娘带着迎春就这样走到了书房门口。

她接过迎春手里的食盒,隐隐听见书房里好像有些吵闹,可也只是迟疑了一下,已经推开了门——

门口醉倒着两个男人,他们面上尚带着惬意的笑。越往上,越多穿锦缎的男人。左上一个黑衣的,怀里搂着青春丫鬟,从丫鬟素白的手里吃过樱桃。

右边是褐衣的,面前站着个正垂泪的小丫鬟,唱着不成调的曲子。男人笑着斥道:“曲不成调,吐词也不行,怎都听不清这曲写了些什么?”

涂姨娘看得呆在原地。

她并不受宠,也已经许多年不曾主动踏入过这间书房,久到记不清原来这书房里的雅聚,竟是这样的吗?

欢娘听见开门声,原以为是夫人,心下忐忑又很是松了一口气。可看去却愣了,怎么是她?

随后一阵不安,涂姨娘怎么来了?只盼着她能快些转身出去,这些人喝上了头,若是非要做点什么,她可怎么拦?

“哟!”

可已经晚了,有人笑着看向门口:“又一个美人?”

涂姨娘站在门口,背后是院子里的春光。光线下她的发丝成了浅色,常年捂在室内的肌肤很白,下巴尖尖,眼神怯怯。

听见这话,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最后只凭着多年养成的本能,求助地看向柳和。

这一眼,柳和一下想起她年少时候的样子。也是这样,穿着浅色的衣裳,娇娇怯怯,在烛火下却敢拿手去勾他的衣带。

“柳兄当真艳福不浅。”

黑衣男子松开怀里丫鬟,笑着看他,有几分漫不经心地道:“不知这位又是柳兄哪位红颜?”

王致雍此人是京里有名的纨绔。他父亲官至吏部尚书,母亲又是一位郡主娘娘。而他本人不学无术,平生最好美人,京里隐隐有传言他尤好嫁过人的美妇。

柳和本攀不上他这样的出身,可柳和有个‘红楼探花’的雅号。不管多么金贵风雅的名妓歌女,多半都曾传唱过他的小词,也乐见他的朋友。这才能组上这一局,可这王公子却一直颇冷淡。

想起私下里听过的传言,可不正是个机会,他试探着问道:“王兄喜欢?”

欢娘坐得不远,听得清楚,她暗道不好。她也听过妾通买卖的道理,而涂姨娘,她甚至很可能都不是良妾。

柳和见王致雍但笑不语,只是眼神不曾离开过涂姨娘,愈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笑着大方道:“若王兄不嫌弃,一婢妾而已,便赠与王兄。”

又提高了些声音,对涂姨娘道:“绾心,上来见过王公子。”

涂绾心不知其中究竟,她听话地上前,一福身,男人们眼里只看见她雪白的后颈和纤细的腰肢。

柳和后悔了一瞬,先前怎没发现她竟有这样的好身段。只是到底再好的身段也比不上金光灿灿的大好前程,他又问:“王兄可还满意?”

“好身段。”黑色锦衣的男子笑着赞了一句。

涂绾心终于反应过来,她心底不好的预感仿佛马上就要成真。她的脸一下白了:“老爷?”

柳和脸上仍挂着笑,只是涂绾心却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压迫。她强行压下不安,心想这一定不是真的。

怎么会那么巧,这种事怎么可能就这样发生在自己身上?

涂绾心僵着脸,强颜欢笑道:“老爷说什么呢?妾是来给您送汤的。”说着想起了手上的食盒,想打开,手却不听使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上首的两个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出丑。倒也说不上是丑,只是一个尚且美丽女子的慌乱神态。

王致雍本只是看她进门的一瞬,觉得此女尚有几分姿色。而现在看她眼角的泪要落不落的样子,倒真起了几分兴致。

“怎么?”他笑问,“姨娘的汤我是喝不得了?”

不等她开口,柳和忙先说:“怎会!”又看向涂绾心:“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能伺候王公子,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涂绾心已经跪倒在了地上,鹅黄色的裙摆上撒了汤,还沾上几粒葱花。她完全明白了现下的状况——柳和要将她送人了。

她眨眼,好像有雨水落在她脸上,又咸又苦。

啪!

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挨她阿娘的打。她低着头,只听见娘的呼吸很重很乱:“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真是福窝我怎么会不让你去!”

可是她看多了贫苦,她发誓这辈子不要步阿娘的后尘!绝不要一辈子被困在柴火烟尘里,在外挨主人家的骂,回家还要挨男人的打!

再一眨眼,就是阿娘的棺材入了土。一声沉闷的‘咚’,涂绾心好像从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里醒来。

只是现实与之相比是一场更可怕、且望不到尽头的噩梦。她宁愿回到梦里,却睡不着了。

涂绾心向地上的瓷碗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