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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绾心(四)

欢娘看着秦兰很想说些什么,她张开了嘴却又合上。

说什么呢?

她想,夫人那么聪慧一定是明白的。

可是欢娘觉得难受,她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份愤怒。

这与她从前的愤怒不同,她从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愤怒,如今对规矩感到愤怒。可现在的愤怒不能说,不可被人发现。

“夫人。”她听见自己开口,第一次,在碧涧的书房里她不再是快乐放松的。

秦兰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都明白。”

可她们能做什么呢?

秦兰和欢娘一样觉得无力。

秦兰的反抗是搬进碧涧,欢娘的反抗是并没有朝着那牌匾跪下,而涂姨娘的反抗是头上一支小小的珠花。

涂姨娘今日回府了。

带回来一纸控告,直接将她弟弟告上了老爷跟前。

“妾母亲一向体弱,妾每每得了赏大半都寄回家中。可却不想这畜生,拿了钱便往赌坊去。可怜妾的母亲,冬日里喘疾复发,亲儿子竟拿着买命钱快活!”

“阿娘是活活熬死的!这畜生在外头鬼混回家,妾母亲的尸身已生了蛆!”涂姨娘死死盯着下头那男子,眼里满是恨意。

“邻里哪个不知道?他们竟还想着瞒天过海,不过没料到妾竟能归家,这才漏了馅。还请老爷夫人明察,还妾母亲一个公道!”

欢娘从来不知道原来涂姨娘也能发出这么响的声音。

柳和也从来不知道,他被吓了一跳。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下头跪着的男子,皱着眉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那男子先前还如一滩死肉,听了这话却突然活过来似的,猛的就要上前抱住柳和的腿:“老爷!老爷明鉴!”

柳和一阵恶心,下意识将他踹开,又喝道:“都瞎了吗?还不拦住他!”

“小人岂敢行如此不孝之事!”男人在下面嚷着,场面乱哄哄的,“都是这个贱人!她倒是好了,攀上老爷进府做姨娘吃香喝辣,哪里还知道我们做下人的苦楚!”

“冬日本就不易,我那老母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哪里拿得出那许多钱来寻郎中?”他伏在地上哭,“她拿回来的那点钱哪里够呢?我爹一把年纪了尚要下地干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哪里容易呢?”

秦兰听到这里开口打断他:“你爹是庄子上的管事,每月月例六贯。你在庄子上打杂,一月也有三贯进项,你家一月有九贯钱可拿,怎么还显得是我们亏待了你呢?”

是啊。

柳和是户部的,向来与钱打交道。普通百姓过得苦些的一人一日开销也就二十文,五十文已算是很宽裕的了。便是照五十文的算,三口之家一月顶破天了也不过五贯钱的支出。

他看向地上那男子的眼神更加嫌恶,他已经认定这人必是满口谎话,实在不想再听他扯皮,便道:“此事便交与夫人处置。”

说完也懒得再掺和,起身走了。

秦兰坐在上首:“如实招来。”

“你若再扯慌,你家邻里亲朋,乡里酒肆赌坊,定有愿意说实话的。”

是个随处可见的故事。

男人的爹管着京郊一处庄子,有些闲钱,一家人原也过得不错。不过离了女儿后,涂母的病便加重起来,也不再有心力管着儿子。一不留神儿子与狐朋狗友一同踏进了赌坊,从此就是个无底洞。

欢娘以为这案子应当不难断。

这样一个畜生,留他做甚?

可秦兰却迟迟没有开口。

若这只是这男人一人的错,如此不孝行径,自当是罚什么也不为过的。她略过了男人,看向涂姨娘:“你爹呢?”

涂姨娘垂着的头一颤,沉默了良久才道:“庄子上正是播种的时候,涂管事抽不出身。只说孽子任凭夫人老爷处置。”

对啊,欢娘恍然大悟。涂母生病在家,便是儿子日日在外快活,涂管事难道也不回家吗?

果然又听秦兰问道:“你母亲重病,涂管事与她同吃同住,怎也不请大夫?”

听见她问,涂姨娘仍沉默着,她弟弟却大喊起来:“老匹夫哪里还认这个家?!”

众人皆朝他看去。

却见他眼里全是恨意,不知是哪句话点着了他,破口骂道:“老匹夫外边养了人,生了两个小杂种,他连我这个儿子也不想要,怕是还巴不得我娘早点死!”

涂海突然看向秦兰,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夫人,有一事他们都瞒着您。小人知道!小人愿意告诉夫人!”

秦兰皱眉看他,并不说话。

“是大小姐的生母!夫人可还记得?”

秦兰的眼睫颤了颤。

她怎么会不记得?

屋子里静默半晌,好一会儿才听到秦兰开口:“你说。”

涂海得了希望,跪在地上看她:“夫人...”

“我饶你不死。”秦兰道。

“是,是。小人多谢夫人慈悲!”

“大小姐的生母,那位姜姑娘,有了身子后便被夫人送到我们庄子上。这七年来夫人也月月送银钱来,叫我们多关照那位姑娘。”

是。

涂管事一家本是秦兰陪嫁,那京郊的庄子也是她嫁妆,这些事也都是她当年亲自吩咐下去的。

“可夫人怕是不知道,老匹夫平白收着您的银子,可四年前那姜姑娘便没了!”

秦兰盖上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一直在她旁边沉默着的南桑突然上前:“没了?什么叫没了?”

“四年前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找上那老东西,给了一根金条还有一包药,只说让我们悄悄下到那姑娘的饭食里去,自有我们家的好处。”

“可老匹夫贪心,想两头都赚。收下老夫人的钱,转头又将姜姑娘卖了,对府里只说是死了。这事我家也只有我知道,做不了假!”

“卖了?”

秦兰抬眼:“怎么卖?她身契可还在我手里。”

“乡下卖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姜姑娘做出这事,夫人老爷定不会再问起她,老夫人又只当她是死了,老匹夫算得可清楚。只对人贩说是死了家人的远房侄女,绝不会有人找。”

“卖去哪儿了?”秦兰盯着他。

涂海被她看得有些磕巴:“这...这自然是哪里给的钱多就卖去哪里,具体的小人也不清楚。”

哪里钱多卖去哪儿?

欢娘看了这许久的戏,看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又是她熟悉的故事。

那些被卖进楼里的姑娘们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被什么叔叔伯伯卖了的,至于为什么要卖进花楼,那自然是妓/女比奴婢价贵。

她并不认识这位姜姑娘,可听夫人的话,多半从前是夫人身边的侍女。且还与南桑熟识,想来品级不低。

这样的姑娘养得比寻常平民金贵,一朝被卖进了花楼,欢娘想叹气。

“不清楚?”

欢娘进府一个月从没见过秦兰脸上有过怒色,可她觉得夫人现在很生气。

“既然不清楚,那就叫你爹来。”

“让他来说清楚,究竟把我的人卖去了哪里。”

欢娘她们在秦兰后出了正厅,已是黄昏。

下午来时只当是来瞧个热闹,看夫人如何‘断案’。却不想是这样一出让人唏嘘的大戏。

涂姨娘与她同路,现下却完全没了下午控告她亲弟时的样子,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似的沉默。

欢娘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这几日涂家的事叫人唏嘘,可她有什么资格叫涂姨娘看开些,说些诸如‘人死不能复生’‘你母亲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空话呢。

也只好作罢,两人便一路无言。

不多久涂姨娘的院子先到,她停下脚步,微微低着头向欢娘行了半礼,转身进了屋。

欢娘站在原地,看着她在夕阳下被拉长的背影,只觉得涂姨娘好像更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