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陆本以文为重,故将以风骨著称的南魏奉为世界中心,采万阳历。
而万阳九年,北梁皇帝元衡率兵一路东行,直取东部商业小国东亭的都城济州,至此,天下四国变为三分天下。
而南魏自萧霖继位后,佞臣掌权,长公主干政,世家风骨渐渐消逝,国力每况日下。
随着西部少数民族部落国西芥的崛起,被迫打开国门与之贸易。
万阳十七年,南魏雍州城外,一队车马松松散散的朝出城的岗哨走去。
“师兄,你说今儿西芥的兵会拦我们吗?”
一个身着粗布马褂的少年跟着领头的队长,手里牵着被货压的毫无生气的马匹。
“最近是恪多的巡防期,就是拦了也能走。怎么?不想花银子,想混进去?”
领头的年轻人撇了少年一眼,嘴上没再说什么,眼睛打量着前面几个过关的人。
年轻人身量高大,但是有几分清瘦,挽起来的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装扮也不像是平常的南魏人,而带了些西芥的意味。
“把这趟货送好,回去给你娘把家里的顶修修,最近雨多,那几片碎瓦根本顶不住。”
少年点点头,逐渐放慢步子,与师兄错开一个身位,朝队伍后面望了望。
他们所在的雍州处在南魏西北部,是三国分界,向北看去是北梁的平州,依稀能看到昌安营的军旗。
而往南,就是南魏最大的粮仓——广梁平原。故而雍州街上往来的多是各国的商人,在东亭还在时,更是多见东亭的美女在各个酒楼的门楣旁大放异彩。
“站住!”
今天的岗哨确实换了新面孔,门口的哨兵拦住了商队的车马,为首的士兵一把长枪抵在了年轻人胸前,周围的哨兵也都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出关文牒或者行商令牌。”
士兵的长枪渐渐往上,年轻人赔着笑,然后转头冷着眼看向少年。
“平芜!令牌拿来。”
名叫平芜的少年学着师兄的模样,也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脸,在马褡子里翻了半天,然后哭丧个脸望向师兄,二话不说就跪到了地上。
“叫你拿个令牌你都能忘,我们从平州过来山高路远的,难不成还要折回去?赔了东家的货,你我下半年喝西北风吗?”
年轻人手指点着少年的额头,看那些哨兵没反应,又一脚踹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反应很快,立刻侧身躺在地上不停叫唤。
“行了,”哨兵叫住了年轻人,接过了后者递来的袋子。“你们是平州过来的?怎么走雍州道?”
那袋子看着有些分量,哨兵在手里掂了一下,又打开用手捻了捻,随后给后面的人使了使眼色,文簿就停了笔。
“我们是北梁的商行,最近不是岭扬江发了大水嘛,澎州那边的关隘落了锁,我们也是好不容易从平州走了官路才来的雍州,一路上光打点就花了不少银子,要是进不了贵地,这一趟回去我们也没得干了。”
师兄在前面弯着腰言辞恳切的说,后面的平芜就一个劲的在地上打滚。
“登记姓名,籍贯,往来货物名录,然后……”
哨兵还没说完,年轻人连忙示意躺在地上的平芜递来东西。
“刚刚是验的货,这是给您的。”
年轻人熟稔地递上一袋和刚才差不多大小的布袋子,只是这次看起来轻一些,也不像是装了粮食的样子。
“陈京观,平州人,今年新产的黄粱米。”
文簿记下了信息,示意哨兵没问题,哨兵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就放行了。
“师兄,你给的还是上次去腾里挖的砂?您那部分还没用完呢?”
陈京观拿手里的马鞭敲了一下平芜的头,少年摸着脑袋,脸上憨憨地笑着,一屁股坐上了马车。
“师兄,我一直想问来着,咱们明明是雍州的商行,为什么说是北梁的?”
陈京观牵着马,回头看最后的伙计已经走出城门一截了,继而一个横跨翻身上马,边走边说。
“南魏和西芥签了贸易协定,所有南魏的商品要进西芥,要多交十分之一的税,而西芥送到南魏的货,要加五个点的溢价。”
马车上的少年晃悠着腿,靠在粮袋子上望着天。
“西芥真坑,他们还不是看我们好欺负,北梁有昌安营,他们才打不过呢。”
少年嘟囔着,陈京观没有再应。
再往前就能看到父亲了。陈京观心里想着,但是却不敢朝着那个方向去。
“对了,师兄你刚说岭扬江大水,那会不会影响广梁?我记得师父说闸口在宛达部,要是他们泄洪,那广梁不就淹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哥哥会照顾好你娘的,再不济,师父也不会不管。广梁是南魏最大的产粮区,南魏皇帝不会傻到淹了全国下半年的口粮。宛达泄洪应该已成定局,就看是何时,希望我们这一趟能赶回去。”
陈京观的目光朝右偏了偏,但是却没敢直视,倒是余光看到平芜揉了揉刚刚被自己踢到的地方。
“疼了?”
“没事!”平芜也才十四岁,还是最喜欢逞强的年纪,虽然肩膀现在还有些麻,但总不好在师兄面前丢面子。
陈京观回头看着少年的脸,从怀里掏出来一块酥糖饼。
“下次记得反应快点。”
平芜接过酥糖饼哪里还记得疼,一嘴吃掉了一大块,拍了拍身上掉落的碎屑,笑眼盈盈的看着陈京观。
“师兄,刚刚那是什么?好像……还有骸骨。还有,这条路,好像不是我们平时走的?”
陈京观手里的鞭子突然握紧,他没有回头,还是继续向前走。
“以前是宛达部接收外来的货品,现在改成忽兰部了。那个,”陈京观喉咙一紧,“是京观。”
“啊?是师兄名字里的那两个字吗?”
“嗯。”
平芜没有再问什么,专心致志吃起手里的酥糖饼。倒是陈京观,因为平芜的一句话,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师兄,好像要变天了。”
“嗯,雨落下来了。”
这场雨下了九日,岭扬江的源头因为这九日的雨,水位突然上涨,甚至漫过了木尔斯草原。
西芥的宛达部地处岭扬江中下游,洪水一部分分到了北梁镜湖,另一部分,便淹掉了宛达部的春牧场。
二十日后,与陈京观共同回到雍州城的,还有一泻千里的洪水。
“宛达那孙子还是泄洪了!他们明知道广梁是平原根本蓄不了水!”
刚放下包袱的平芜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叫了商队的伙计准备去雍州和盛州的交界。
“你等等。”
陈京观叫住了平芜,冲他摇了摇头。平芜本来执意要去,见陈京观渐渐冷了脸,嘴里骂了一句,转头坐在了榻上。
“十日前就有人说宛达泄洪了,那时候要是早做些准备,也不至于淹到盛州,雍州地势还稍高些,那盛州完全就是蓄水池,阙州那些达官显贵也真不怕一路淹到他脚下!”
陈京观听着外面的雨声,就连商队的房子都有了漏雨的迹象。
“江婶被师父接来了商队,就是你家的房子估计住不了了,等天再热些,我招呼兄弟们帮你家再盖。”
“我不是担心我家,我知道你和师父肯定不会不管我们,但是十日前泄洪,四日前淹到了雍州,要是阙州那些人早一点做打算,让盛州的人往雍州和廊州撤,如今也不会这么多百姓……”
平芜年纪还小,想到昔日的婆婆公公再也见不到了,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就立在床边哭。
“这一笔账我也给他记下了。”
陈京观深吸一口气,让平芜先去侧院看看江秀,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正堂。
处在南北交界的雍州,四月还是晚冬的模样,外面的树还没有抽条,下了雨之后更是把不多见的几朵小花也打在了土里。
虽说广梁今年第一茬黄粱米已经收完了,但是家家户户基本都还盼着太阳,还没开始晒,更少有人卖出价格。
这一场春雨,基本上浇灭了广梁接下来半年的所有收成。
正堂里的宁渡坐在八仙桌旁,他前两天从雍州交界接了几个盛州官家搬家的活,现在也刚忙完,手里一边拿着馒头啃,一边翻着陈京观刚带来的账簿。
“师父,”陈京观叫了一声,给宁渡倒了一碗茶,“我没想到阙州的人不光不救,连说都不说。”
宁渡冷笑了一声,接过了陈京观的茶,顺了顺嘴里的吃食,合上了账册。
“你没想到?你觉得他们救广梁是为了粮食,可你有没有想过南魏还有遥景。”
陈京观身体一滞,想说些什么,又满心只觉得嘲讽,便作罢,坐到了宁渡对面。
“遥景虽然要与北梁分,但是景州向来比遥州太平,在家务农的也更多一些,况且,景州离阙州更近,短不了他们的粮,他们自然不在意。”
宁渡起身,朝侧院的方向看了看。
他此去盛州,是借做活的借口接来了平芜的母亲和哥哥,也是顺便探查盛州水患的情形。
“那盛州已经河水倒灌两日,今夜又是一夜的雨,这几日再不行动,那座城就没了。”
“可是阙州还是没消息?”
宁渡笑了,示意陈京观去看桌上的收条。
“你以为我接的是谁?是盛州的知州和最大的盐商。盛州,已经是被南魏皇室放弃的城了。”
门口的车马还在往那两座新起的院子里送东西,里面的人热热闹闹的准备吃晚饭,门口的小孩吵嚷着让母亲再给买一份盛州特产的黄米凉糕。
不知道明日会不会有恭贺乔迁之喜的人上门。
“只有盛州抵住洪水,才能确保洪水淹不到阙州。他们又在拿别人的性命,筑自己的高塔。”
陈京观手里攥着那个收条。十万两外加一座城,买了他们两家的命。
“师父,我去救。”
宁渡转过身,看着一直低着头的陈京观。
他好像又看到了八年前救他的时候,那时的少年也充满了不甘心。
“你此去西芥,又绕路去看了?”
陈京观没回答,瓦缝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八仙桌上,有溅起的水珠湿了他的衣角,也有忽而落下的水珠砸在他的发梢,可他就紧紧盯着那张银票。
“你准备了这么久,但是依旧只有一次机会,你确定,是现在吗?”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存在完全的胜算,可我今夜去救的人命,都是实打实的。”
宁渡知道陈京观已经下定决心,便也不再说话。
明日,是他父亲的祭日,那八年间无数个远远地一瞥,早就把那根刺一次次拔出又插入,一次次鲜血淋漓。
“我要推倒那面墙,我要让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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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广梁水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