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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妄念

空间一下子变得拥挤,程澈有些难受,往宋之珩身边挪了挪,那人见状,又朝程澈凑近了点。

宋之珩这才看过去,不悦地盯着来人,“李云川,你能不能坐远点?”

李云川一副“我就坐在这,你能拿我怎么着”的欠扁模样,挑衅道:“我想坐哪坐哪,你管我?”

周栩闻听到这个声音,差点没跳起来。

“这么多座位你偏滚过来干什么?有病啊!”

“刚开学我们不想看到你,赶紧滚!”

周栩闻这一嗓子,惹得旁边的人都停下动作看向这边,见那人是平日里的“风云人物”后又纷纷低下头。

李云川目光一寒,冷哼道:“那我现在既没有骂你们也没有打你们啊。”

陈仰清见状赶紧抓住周栩闻,使劲摇了摇头。周栩闻气不过,这才悻悻地放弃,狠狠地瞪了李云川一眼。

李云川冷笑一声,看向旁边的程澈,“喂,我在和你说话。”

程澈大概猜出了这人应该总是以强凌弱,于是转头看着他,刚才那几番下来让他眼底闪着隐隐的冷色。

“我听得见,你不用坐这么近。”

李云川脸一僵,笑容垮在脸上。

他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挪,锐利的目光落在程澈的脸上,阴恻恻地开口:“这下行了吧,你从哪个学校转来的?”

程澈坐正身子,递给了宋之珩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道:“洛城三中。”

李云川“哦”了一声,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菜,又搭话道:“那你怎么想着转我们学校来了?”

程澈语气淡淡:“这属于我的私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陷入了久违的安静。

李云川今天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程澈语气冷到这个程度他却还没翻脸,搁平日里现在这句话的主人头上估计要顶个餐盘子。

“不是,我听我一个朋友说到过你,他和你原来在一个学校。”

说完,他盯着程澈的脸,突然靠近他耳边,不急不缓地一个个咬字。

程澈眼神暗了下去,低垂的睫毛瞬间带了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调,素来温和的笑意慢慢抹去。

“你又不是没长眼睛,你那位同学说的话属不属实,你不会自己去看?”

李云川的脸色黑如锅底,咬了咬牙,又连连冷笑道:“你们好学生怎么都这样,净说些不讨人喜欢的话。”

程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风油精喝多了吧?净说些风凉话。”

噗——

不远处的一个人没忍住喷笑出声,接着人群中瞬间掀起一片哄笑。

李云川一张脸彻底涨红了,鼻孔也气的涨开。

“你……”

宋之珩见势不妙,连忙把程澈拽到了另一边,看向李云川的目光如同淬了冰。

“李云川,你是想再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坐坐?”

李云川闻听此话,沉下脸来,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愤然地从座位上起来,回头恶狠狠地看了程澈和宋之珩一眼。

重新和缓下来的跃动在胸腔里怦怦作响,交织在这场争纷的弦乐里,宋之珩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嗓子眼。

这一茬上次明明没有啊!程澈他之前高一有这么刚吗?李云川这货怎么老是没事找事啊??他闲的吗,跟程澈搭什么话啊???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程澈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路嫣含不嫌事大地朝程澈竖了个大拇指,连连赞叹:“没发现啊,你竟然这么敢!以后你就是我的嘴替!”

周栩闻看着李云川吃瘪的样,笑的合不拢嘴:“不带脏字还这么会怼人的,宋之珩是第一个,程澈你是第二个!”

被点名表扬的宋之珩:“……”

你们怎么来的荣誉感?

宋之珩扶额叹气,不知道李云川会不会哪天再来找事,那时候程澈该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给班任。

那几人欺负同学不是一次两次,不是误打误撞,是屡次三番,是存心不良。

宋之珩突然慌了。

——刚才的这件事,会不会成为程澈下一次死亡的导火索?

几乎是瞬间,猩红恐怖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宋之珩一颗心猛地揪紧。

他撑在额头上的手缓缓往下挪,直至盖到了眼睛上,似乎试图用这个方法遮住那些阴凄与不堪。

程澈听着他们说话,抬眼看向宋之珩,见他脸色苍白,心里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袭来。

“宋之珩?你怎么了?”

宋之珩没有说话,更准确的说是没有听到,只是默默低着头。

程澈,死亡,时间倒退,回溯……

这些词汇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不经意间在宋之珩的脑海中胡乱拼凑,形成了一道难以解开的魔咒,紧紧缠绕着他与他的生活,让他无法挣脱。

宋之珩抬起头,双眼茫然地看向天花板。

周围的人还在热烈讨论着他们刚才发生的一幕,宋之珩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经被掏空了。

未来,有如无边的永夜,漆黑一片。

无涯的孤寂与漫长的黑暗笼罩着他,令他窒息、恐惧。

那种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那种无力回天的悔恨,像一把锋利的刀,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他的心。

他不敢去想象,如果他一直没能将程澈救下来,他该怎么办。

一旁的程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宋之珩的肩膀,试探性地唤了他几声。

宋之珩终于有了反应,他茫然的视线慢慢聚焦,落在了程澈脸上。

他愣了愣,接着换上了一贯轻松的表情,看向众人,眨了眨眼表情无辜道:“不好意思,走神了。”

陈仰清疑惑地看着宋之珩:“我从早上来就看你状态不对,数学老师的课你都敢走神,刚才也是。你怎么了?”

宋之珩摸了摸鼻子,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最近精力特别容易不集中,可能是压力有点大。”

周栩闻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可我看你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样,感觉下一秒就能飞檐走壁,不像是压力大。”

宋之珩:“……”

路嫣含也点头道:“我记得你之前不这样啊,是不是生病了啊?你有空好好查查,我听说精神分裂症这种病早期表现也有精力不集中和失眠什么的,但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周栩闻拿筷子的手顿住,惊愕道:“什么?精神分裂症?不能吧?”

陈仰清啧了声:“你们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他冲宋之珩说道:“正常正常,你别担心,肯定没什么大事,也别听他们瞎说。”

宋之珩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刚才的事我想去和赵老师说。”

他不敢想,如果再不去整顿这件事,放任其发酵下去,他和程澈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和下场。

他不敢赌。

但如果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闹大,借用教育局和警察的力量,能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因果呢?

程澈看向他,目光坚定而平静,他说:“我陪你。”

宋之珩刚想说不,对上程澈的眼睛时,他心里一颤,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默默点了点头。

他想:算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周栩闻见状,也没有再多说。

“为民除害,我给你点了!但他要是报复你怎么办?”

宋之珩耸肩,无所谓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相信学校,也相信人民警察。”

“老师,具体情况就是这样。”

宋之珩背在身后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他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的程澈。

“我请学校给我和这半年来所有被欺负的同学一个说法,我们需要的也从来不只是简单的检讨和私下的谈话。”

赵竹心听后,表情严肃,素来带笑的脸上晦涩不明。

她点了点头,沉吟道:“我会继续上报学校,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你们相信老师一定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处分。”

“至于这个处分的轻重,老师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心理准备。严格来说,这还没有到退学的地步。”

临春的下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爽。赵竹心这番话说完后,半晌都没听到答复,就在她想换个方式继续说的时候,宋之珩开口了。

“好,谢谢老师,那我们先回去了。”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赵竹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嗯,好好听讲,这些事是我们要操心的,你俩不用想太多。”

“都会好的,好与不好,都会好的。”

看着两个身影消失在门外,赵竹心接着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夕阳西下,日光树影疏疏落落地交错浮动着,铺满了一地的光辉。

放学的时间,少年肩并肩走出校门,穿行在这斑驳的光影里,宋之珩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我看你早上好像心情不太好,都没怎么说话。”

程澈抿唇,没有回答。

宋之珩不解地问:“是不是谁和你说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程澈摇头。

宋之珩皱眉:“真的?”

“假的。”

“……”

程澈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

“宋之珩,你是不是一直在被李云川他们欺负?”

宋之珩闻言一怔,似乎是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他别开脸:“我……谁和你说的?”

程澈的目光下移,落到他攥紧书包带的手上,眸光软了几分。

“周栩闻说的,他说三班的那几个人一直在欺负你。”

宋之珩在撞上他目光的瞬间压低了头,挤了半天才蹦出几个字。

“……其实不全是,我也有反击过。”

他抬头,努力笑出来:“我怎么可能任人欺负,一次两次我没和他们计较,当时新学期心情好着呢。但是他们第三次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就霸气反击了!”

程澈闻言扬了扬眉:“所以你,打回去了?”

宋之珩伸出手指晃了晃,一脸骄傲地说:“NoNoNo,我告老师去了!”

“他们个个膀大腰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

他唇角微微勾了勾,笑得一脸得意:“我告完老师路过他们班的时候,一看见他把胳膊伸到了窗户外面,当即就使劲把窗户往旁边推,然后他就痛苦又愤怒地捂着被窗户挤了的胳膊冲出来要揍我,但他看见田主任走过来的时候接着就怂了。”

程澈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的担忧与疑虑消散了许多,忍不住笑了笑。

“还以为你吃零食把脑子吃傻了,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还回去。”

额头被摁了一下,宋之珩立马委屈地揉了揉额头,控诉道:“那是不可能的,小时候我爸和我抢雪糕我还都在我妈面前告了他一周的状呢,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你应该担心的,是你的安危。而不是我。

傍晚的光变得影影绰绰,和着天边的夕阳洒落,泻了一地的橘橙。

最后那句话,宋之珩没有说出口,只是冲他浅浅地笑了笑。

程澈弯了弯唇角,温柔的橙光仿佛盈满了他的眼睛。

“其实我就是知道你吃不了亏才那么说的。我没有怪你忍气吞声,我只是想让你记得,如果以后遇到了困难,可以看向身边的人。”

最开始的沉默,到后来的询问,再到最终的以为他傻了不会还手,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滋生哪怕一分的对宋之珩的责怪。程澈只是担心他在学校的不好,所以告诉他可以在遇到麻烦的时候寻求别人的帮助,记得要依靠朋友和家人。

即便不说,宋之珩也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觉得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涌入他的身体,将他淹没。

与温暖同在的,还有无止境的后怕和不忍。

明明每一次受伤的都是他,他却总是温柔地对待别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宋之珩抬眼,此时夕阳正好,湛蓝湛蓝的天空浮动着大块大块的彩色云朵,大地沐浴在彩霞中,程澈站在余晖里,身体的边缘都要迸发出光来。

“程澈,假如我真的遇到了天大的事,我该去找谁呢?”

他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突然问道。声音很低,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问题一出,程澈不知为何,看不清宋之珩眼底的情绪。

“去找你的家人,找你的朋友,找所有你想找且愿意聆听和出谋划策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炙热坦诚,柔声说:“你也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来找我。”

宋之珩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小小的影子。

找他吗?不要。

我做梦都在贪恋这件事不要和你有半分关系。

“…好。”

“那我以后开心、难过、遇到困难的时候都可以用这些理由去找你了?”他轻声问。

程澈笑了笑:“嗯,就算没有任何缘由,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宋之珩闻言拉住他的胳膊,朝左边那条街走了过去,回头冲他笑:

“那我现在要和你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程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眼底笑意朗朗,似拢了灿烂的霞光。

他说:“我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