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天色逐渐暗下来。因为是休息日,地段处于市中心,人流量比平时多了几倍。
到了时间亮起路灯,散了些许光影在一家餐厅的落地窗边。
时嘉坐在玻璃附近,晕开的光勾勒出侧脸轮廓。
他有些心不在焉,眸光微垂,好看清秀的眉眼毫无情绪,细长的手指环着杯身慢慢转圈,里面空了也没发现。
服务员第三次上前询问:“需要帮您添杯水吗?”
时嘉回过神,礼貌笑道:“麻烦了。”瞥见手机屏幕空空如也。
说起来有些尴尬。
他坐了一个多小时,喝完两杯温水,不停用等人的借口拖延点菜时间。
但手机状态栏空空如也,等的人没有任何消息。
时嘉抿唇,掩饰不住的失落将他包围。
毕竟是比较正式的场合,占着位置用等的人不来这种拙劣借口,多多少少有点奇怪。
他不想在纪念日这种应该开心的时候,弄得处处不愉快。
于是在服务员端来温水时要一份菜单。
服务员恭敬地站在桌边,拿着记录本,带着温和的微笑等待客人开口。
时嘉第一次来这个店,对于菜品的了解局限于别人发布在网络平台的介绍。
他做了很久的攻略,不知怎的,此刻记忆散得一干二净。
翻看几页后,他停下动作,看向服务员,声音清润地问道:“有什么推荐吗?”
时嘉是位画家,最近赶稿子很久没出过门。
好在稿子赶在昨天交了,后续没有什么需要他费心的事。
这次用的时间少,也有点赶。
画展主办方不是第一次与他合作,知道他平时不会这样,收画时开玩笑:“这次是怎么了,这么快。”
时嘉用指尖点了下黑眼圈,笑道:“有急事,不能耽误。”
大概是合作次数多,合作商自觉当成时嘉朋友。
对于时嘉鲜少透露出的私人情绪,这位跟了一句:“什么急事?”
时嘉短暂沉默一下,说:“纪念日。”
和江延初的恋爱纪念日。
第一次过。
夏日温度居高不下,即使傍晚空气中也弥散着燥热,他挽起衬衫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腕骨凸出衬得手指修长性感。
从服务生的角度,看见他挺直的脊背,衬衣扎进腰带里,清瘦单薄,却意外的好看。
“第一页都是我们店里的特色菜。”服务员微笑道:“请问您吃辣吗?”
时嘉垂眸,目光重新落回菜单上:“吃的。”
服务员笑:“那下面几道都推荐。”
“哦好的。”时嘉随便点了几道,独自坐在两人座。
他吃相好看,甚至有些偏于赏心悦目。只是身影孤独,和落地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隔绝了。
昏黄模糊的灯光映照出周围景色,时嘉却暗叹好位置被浪费。
吃到微微饱,准备离开,手机依旧没有江延初的消息。
他叹口气,付钱走出店门。
夜晚的北城,华灯星火缀了半边天,空气中飘着一丝浅淡的花香,道路两边的树上散发出来。
时嘉站在路边,想了想,拨通好友电话。
“喝酒吗?”他伸手拦车,声音混着风声,沿着手机传过去,带着浓重的沙沙声有些听不清晰:“我请客?”
“你,”徐州惊讶:“请我喝酒?”
因为家里有位医生,时嘉很少喝酒。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时嘉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师傅,去江北路55号。”说完,问电话那头的人:“不来吗?”
“你喝不喝?”徐州处于微微的震惊当中。
大约从前被江延初管得太严,很久没喝过酒,所以主动提一次徐州才会这么诧异。
他好笑道:“我请你,我怎么会不喝。”
徐州从椅子上起身,支撑杆吱呀一声:“那我去。”
挂断电话,时嘉完全放松下来。窗外的灯光一闪而过,风景随着车子不断倒退。静谧的环境,他记起一些往事。
第一次见江延初,是在一个雨天。
还是小雨转雷暴雨。
过去很多事都忘记了,唯独那一天的画面清晰而又完整,不断从眼前闪过。
那时因为作息混乱导致嗓子不舒服,去医院做检查,被突如其来的雨困在一楼门外。
漫天密麻的雨滴砸在水泥路面,很快,路面氤氲成深色。
天气预报是晴天,也没有在太阳下打伞的习惯,时嘉空着手来。
玻璃门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很多人也被困住,在长廊下看了一眼,咕哝着话转身往回走。
时嘉猜,大概是真倒霉之类的话。
小雨很快演变成暴雨。
时嘉站在原地,更为细密的雨珠快速打在地面上。一部分被风吹进长廊,渗入棉质衣服,很快,四周潮湿起来。
等了片刻,雨没有停下的趋势,时嘉返回医院大厅,里面设有挨着圆柱的软椅。
他时间自由,不着急离开,坐在休息区欣赏最近得奖的几幅艺术品。
这时候。
吵闹的大厅走过几位医生,穿着白大褂,嘴里正讨论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病情。
走路声音在混杂的环境中不算大,说话颇有些争论,音量刻意压过。
看着像别的科室发生有突发事件,他们匆忙赶去帮忙。
少部分人侧目而视。
时嘉也抬眼望去,被走在最前面那位年轻英俊的医生吸引了目光。他双手垂在腿边,薄唇轻抿。
或许是和热闹格格不入的冷淡,又或许是白大褂下若隐若现,一丝不苟的衬衫。
时嘉鲜少产生说不清的异样感觉,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艺术家遇见他的缪斯。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到那群人离开。
“帅哥。”司机稳稳停下车,扭过头提醒:“到地方了。”
时嘉收回思绪:“嗯,多少钱?”
“十五。”司机把挂在后视镜上的二维码拿到他面前:“扫这个就可以。”
时嘉付完钱,打开车门下车。酒吧太过偏僻,所在那条街车进不去,需要自己步行一段路。
徐州离得近来得早,选了角落位置,窝在沙发里,面前放着几杯说不出名字的酒。
见时嘉身影,徐州直起身:“今天怎么有空,稿子交上去了?”
“嗯。”
时嘉坐在对面。
徐州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今天不是……”
几天前,徐州约过时嘉,被拒绝。得知时嘉在赶稿件,有些惊讶。后来无意聊起这个话题,才知道原来是留着时间要过什么纪念日。
徐州当时脸色丰富多彩,憋出一句:“你变了很多。”
从前的时嘉没这多仪式感。
但此刻,本该坐在餐厅吃烛光晚餐的人来了酒吧。
很耐人寻味。
“取消了。”时嘉这么说。
按说这些事,徐州插不了嘴,但是他见过太多次,多问一句:“怎么回事啊?”
时嘉摇头,不想多说:“不清楚。”
徐州猜测:“放你鸽子了?”
时嘉没回答,被一闪而过的光线晃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浓密,垂下时,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也没发消息告诉你一声?”徐州继续问,他没了懒散劲儿,完完全全挺直腰杆。明显来了情绪。
时嘉思绪随着混杂的声音飘远了,还在找补:“他可能,医院有事。”
“你真是。”徐州恨铁不成钢:“我也是医生,怎么没见忙成他那样。”
徐州的话有道理,时嘉不得不承认,交往的三年里,被放过太多的鸽子。
有时候,他忍不住想,其实自己没必要生硬地闯入江延初的世界。
因为对方眼里只有工作,生活都排不上号,他更算不上什么。
如果用四个字代替,那就是可有可无。
徐州激动的情绪,被时嘉的沉默渐渐平息。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打算怎么办?”
时嘉低头看着细长的手指,有些地方还染着不小心蹭上的颜料,没有洗掉,他说:“不知道。”
其实他心里清楚解决方法,只是不愿意说。
徐州重重叹口气:“我觉得你和江延初并不合适。”
“你们完全是两路人,连时间都不能稍微统一,更不用说其他的。”
时嘉没法反驳:“我明白。”
他相对自由,职业和兴趣对口,时间可以随时协调。江延初不一样,他身上压着的,不是简单的担子。
时嘉不能要求对方,放弃多年来一直坚持的职业,匀出时间陪他。
只是三年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割舍,走了那么长的路,忽然说退出需要很多勇气。并且这条路也不好走。
目光移到那一排酒,时嘉忽然想知道喝醉的感受。
后来说说笑笑间,他一个人喝了大半。
人声嘈杂,半封闭空间里是尽情享受舞动的男男女女。酒精夹杂着欢呼声,充斥每一个角落。
时嘉安安静静靠着椅背,眼皮半阖。
等徐州发现数完杯子,彻底傻眼,音量丝毫不逊色:“疯了吧。”
最后,被请来喝酒的徐州没喝完一杯,反倒时嘉喝得昏昏沉沉,整个人压在他肩膀上。
“回去喝点蜂蜜水。”路上,徐州头疼地叮嘱。
他开车绕过一个街角停在路边,买了解酒药递给时嘉。
“这个也记得喝,不然明天难受。”
时嘉看着袋子,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是在和他讲话,他道谢:“谢谢。”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徐州好笑道:“还说谢。”
大概八年,多出的几个月时嘉没记太清。
闻言,他弯起唇角,思考速度跟上徐州的话:“平时说不出来……”
“有机会就说了。”
确定关系半年后,江延初买了新房子,时嘉和他一起搬进去,正式开始同居。
地段在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几乎以这片为中心展开交通路线,医院超市等一些建筑建造。
刷了卡。
徐州架着人走进电梯,好心道:“要不要给你扯个理由?”
时嘉想也不想,摇头:“不要。”
徐州笑着调侃:“以前喝一杯就吓得不行,还买清新剂去酒味,现在不怕了?”
“怕什么?”时嘉含糊不清接了一句:“……反正以后没关系了。”
徐州没听清,只当是醉话没在意。
“叮”一声,电梯到了楼层,缓缓打开。
徐州架着时嘉胳膊,被人挡住去路。
他抬头,对上一道视线。
隔着不远的距离,江延初看着这边,眉眼漆黑,半垂着眼,目光落在他们肢体接触的地方。
大约是刚到家,他没来得及换下工作穿的衬衫,面无表情迟迟没有开口。
气氛有些尴尬。
徐州很快察觉到,主动解释:“时嘉喝醉了,我送他回来。”
江延初伸手,沉沉叫了声:“时嘉。”
音量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在过道里却有些闷沉压抑。
时嘉眼皮动了动,模糊视线中江延初站在两步之外,似乎做了一个抱的动作。
他低喃:“……江延初?”
发现自己没有幻视,收回搭在徐州肩膀的手,往前踉跄着,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徐州无语地偏了偏脸。
江延初稳稳接住时嘉,对徐州道:“要喝杯茶么?”
“不了。”徐州摆手:“回家还有事。
江延初嗯了一声:“不送了,见谅。”
一点一点挪进门麻烦,江延初弯腰,抱起人往暗处的门口走。
他肩宽腰窄,背影高瘦,即使是最普通的衬衣也穿得十分有气质。看得出他专门锻炼过,手臂特别有力量,能够轻轻松松抱起矮一个头的时嘉。
忽然腾空容易丧失安全感。
时嘉双手下意识搭在江延初肩头,半边脸埋在他颈窝。大个子是酒精让脑子有些错乱,迷迷糊糊间抬起下巴,轻轻去碰江延初的嘴唇。
对方似乎刚喝过冰水,嘴唇温度很低。他亲得舒服,便不停去碰。
小鸡啄米似的。
江延初没有拒绝,微低了后颈,呼吸缠上微苦的酒精,温热的气息落在他鼻尖。
.
时嘉有些晕,意识不清晰。闻到属于江延初身上木质尾调的香味,短暂释放后便没有多余的动作,安安静静像个被认领回家的小孩。
直到躺进柔软的被子里,灯光刺得不行。
他缓慢睁开眼睛,瞥到江延初坐在床边,瘦长的手指替他解纽扣。
时嘉思绪翻滚,忽的叫了声:“江延初。”
江延初动作停顿一瞬,看向他,眼眸黑而沉:“怎么?”
“你生气吗?”时嘉含糊道:“我喝成这样。”
江延初收回目光:“还算清醒,生什么气。”
时嘉不满意这个回答,轻轻笑了声:“其实我想你因为我生气。”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江延初再没为他牵动过情绪。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成了江延初世界的透明。
江延初抬了抬眼皮,只是说:“你有点喝醉了。”
时嘉不像其他醉鬼,辩驳自己并没有喝太多。他慢慢呼吸着,鼻息间带着浓重的酒精气息。没有问江延初又是因为什么没来赴约。
相应的,江延初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手机关机。
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时嘉撑着床坐起身,双手勾住江延初的脖颈,偏要对方尝尝今晚高价的酒精味道。
江延初眸光微动,没有过多犹豫,往前探身迎合着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他们很久没做过这么亲密的事,平时仅限于碰碰脸颊。
尤其最近半年,江延初升了职位,加上一些私人原因,越来越忙。
他似乎没意识到,对时嘉明面上的关心越来越少。
每天见面时间也少,能聊的话题逐渐消失。
如果继续下去,他们会变成熟悉的陌路人。
拉开距离。
江延初呼吸不像刚才那么平稳。碎发下的眼眸暗了些,目光落在时嘉泛红的脸颊。
时嘉喘息着,眼神有些苦涩。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好像有些痛也有些酸。他把这种归类于身体无法控制的反应。
其实他知道,因为不舍得,才会这样。
却又不想承认,只能欺骗自己。
发白的灯光下,时嘉脸上不自然的红慢慢褪去,皮肤照得发白。
两人坐了一会儿,除去抑制不住的细微的喘息和门口的萨摩耶吐着舌头呼气声,其他角落都是安静的。
就这么过了片刻。
时嘉毫无征兆地说:“我们分手吧。”